轮子与轨道

楔子

时光，如同火车的滚动轮对，永远向前飞驰，却又在刹那间流逝，是那样去也匆匆……

人生啊，多么像那两条伸向远方的钢轨，在车轮声中听到人生路途的漫长而又短暂，度过欢乐和悲伤的日子，任凭车轮辗过，承担着万吨载重，默默地贡献自己的力量，直到遍体鳞伤，被新的钢轨替换下岗。

轮与轨是动与静的结合，是密不可分的伴侣，它们夜以继日地忙碌，仅仅是，仅仅是为了保证列车安全通过，完成自己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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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对：铁路术语，即火车的轮子。

言归正传。

（一）

话说，齐北市有一处楼群小区叫“南苑”，那个小区全是铁路宿舍，其中8楼808号住着一户人家，房主名叫吴继铁，同妻子刘霞、儿子小铁住在这里。吴继铁是火车司机，妻子刘霞在医院当护士。一家三口住在这一套两室两厅一卫的大房子里很是心满意足。房子是吴继铁安全行车三万公里，上级奖励他的，他曾对刘霞说，这是国家兴旺给咱的好处，不能忘记，要心存感谢……

这天，天刚朦朦亮，吴继铁猛地睁开眼睛，看了看表，正好是四点。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一到四点自然会醒来。他急忙翻身起床，到卫生间洗漱，走出卫生间，看见刘霞端着一盘饺子走向餐厅，边走边说，吃饭啦。吴继铁说，还吃么？刘霞说，怎么不吃？今天是除夕！吴继铁说，唉呀，把这个茬给忘了。来吧，一起吃，算是团圆饭。刘霞说，你吃吧，小铁还没醒。吴继铁有些歉意，几年了没有在家吃过年夜饭。面对那盘饺子，他想起父亲和母亲，也是年除夕，母亲煮了饺子端给父亲，父亲是火车司机，他要急着去上班，没吃那盘饺子，但母亲装了一饭盒给他，说是带给陈叔的，陈叔是火车司炉，父亲的徒弟。那年吴继铁八岁，但记忆得清楚。那时他家住在一排平房里，只有一个房间，厨房是搭在外面的一个小棚子，下雨还漏。那时父亲跑的是大交路套小交路，一去就是三天。驾驶ㄆㄒ6机车拉客车，有定点，后来驾驶ㄇㄎ1机车拉货车就没定点了。有一次牵引货车刚到一个小站，命令停车“待避”，一避就是两天，后来得知那是等专列通过。父亲当司机也有二十年的历史，他二十五岁入铁路，由司炉做起熬到司机，父亲很高兴，常为此自豪：“汽笛一拉高声响，推上手把轮子转，唉呀呀，离地三尺赛神仙！”有时候，母亲带着吴继铁给父亲送饭盒，到了车站，吴继铁可以在站内随便玩耍看看。他看见行车室里的路牌机，那时是实行路牌闭塞，上一站的车要通过下一站，必须向下一站索要路牌，否则，列车不能开行。给了路牌，车站要准备接车。首先，要拉下站外臂板信号机，表示列车可以进站。站长持绿旗，吹小铜号向站外搬道房示意，列车开来时，站长站在木栏内举着路牌袋让机车上的人接收。这一套程序，吴继铁看了多次，都记熟了。而今，眼前的情景使他抚今追昔，不禁沧然泪下。

吃过饺子，吴继铁到卧室穿上铁路制服，西装式的，还要打上领带，然后载上大盖制帽，站到穿衣镜前审视一下，看合不合格，这也是他每次出乘必须做的，要的就是仪表。

站在穿衣镜前，他看到一个像貌堂堂的人，西装毕挺，英俊潇洒……看着看着，镜中的人变成了父亲，一身蓝色铁路制服，左胸上别着一个圆形路徽。他记起父亲一辈子就穿这蓝布铁路制服，去世的时候也是穿着蓝色铁路制服走的。父亲曾说，就喜欢穿蓝布铁路制服，那是咱人民铁路的制服，是新中国铁路的外表，来的不易，穿上它就是新中国的铁路工人，多自豪啊！

吴继铁挎起背包走出卧室，刘霞早就拿着饭盒等着他，两人拥抱后，吴继铁乘电梯下楼。

外面飘着雪花，冷气逼人，吴继铁到车库取车，一辆白色的TOYOTA小车静静地停在那里。吴继铁进入车内发动，小车沿着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开去。

（二）

铁路机务段处在铁道北，吴继铁开车来到机务段，恰好是行车室挂牌时间，行车室主任张伟说：“继铁，你总是准点运行！”吴继铁说：“那还能破了规矩！”张伟说：“和你老子一个德行！”吴继铁问：“我跑哪趟？”张伟把一块牌子递给他，吴继铁一看是“G27……”便说了一声：“好嘞!”就直奔车库去了。

车库里停着一台“和偕号”电动机车，白蓝相间的色调让人一看就爱上了。吴继铁对这台机车，好似一位亲切和蔼的朋友，倍加爱护。机车已经铮明瓦亮了，他还是拿着一块洁白的軟巾上下左右摖了个遍。摖着摖着就想起了父亲，那时每在出车时父亲也在摖车，不过，他摖的是连轴杆和轮对，陈叔拿着一把长嘴油壶给大轴浇油。他们手里都有一把沾了黑油的白棉丝，脸上衣上也沾了黑油，娘常常洗父亲的上衣，说是“黑油包”难洗。现在这动车机车这么干净，父亲连想都不会想到。我国的铁路事也发展的太快了。

这一次，吴继铁跑的是长交路，八百公里，中间只停靠一站，真是畅快的走行。停靠的车站是元府，一个二等站，上下车的人多，停车十分钟，吴继铁有暇可以下车在月台上看着上下的旅客。差一分钟他登上机车，等待发车信号。他端坐在椅上，定睛看着后视镜。

还有三十秒，他把手指放在按钮上，等发车信号打过来，手指用力一按，电源开了，发动机转动，车就开了。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在车窗外闪过。他不由瞥了一眼，看见一位女站务员背着一个老年妇女。他认识那位女站务员夏淑敏，是为旅客服务的模范，车站上的名人。这一次又为旅客服务，本不是稀奇事，但这一次帮旅客显然是上车，可是只有三十秒呀，按说，不可能等站务员把旅客送上车，就在这一瞬间，吴继铁的手指没按下去，虽然发车信号已经打过来了，那是命令呀，违令吧！他从镜中看到夏淑敏把那老人送上车，才按下电钮，车开了。他想，前方路上能把失去的时间赶出来，心中为刚才的举动坦然舒展，即使回去受批评受处分也不后悔。他忆起父亲当年也遇到类似的问题你，但父亲受到处分，父亲说，我不后悔，为旅客尽了力，于心无愧。

（三）

吴继铁这次跑的长交路八百公里是一个一等站叫西周。进站后已是晨光曦微，周围的景象看得很清楚，等连接员摘钩后，吴继铁将机车开进车库里，然后去了行车公寓。

行车公寓座落在机务段的旁邻，是一座八层大楼。进得公寓大门，和门房守卫韩正琪打了一个招呼：“韩爷，早啊！”

韩正琪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快退休了，吴继铁喊他“爷”也是有原因的，十年前，他随着父亲去机务段，那时韩正琪是后勤人员，管理仓库，父亲常到仓库领东西，二人结下了友谊，父亲夸他为人忠厚老实，管理仓库井井有条，那么多物品，从没发生问题，让吴继铁学着点，拜韩正琪为师，老韩笑哈哈地说：“好啊，收下这个徒弟！”后来吴继铁入路还是韩正琪推荐的呢，所以吴继铁不喊他“师父”而喊“爷”。

坐在门房里的韩正琪拉开小玻璃窗，躬身起来说：“继铁啊，来了？快上楼休息！”说着，給了他一个六楼的金属铭牌和一把鈅匙。

吴继铁接过来，说了声“谢了！”，便乘电梯去六楼。

韩正琪看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这小子！”

行车公寓是专门为乘务人员修建的，过去也有行车公寓，都是平房，四人一间，设备简陋，吴继铁也跟父亲去过。现在的行车公寓，不仅是八层大楼，而且建筑标准也高，是按宾馆式的，一室两人，席梦斯床，洁白的床单，白罩棉被，毛毯，写字台，电视机、转椅，还有卫生间，储藏室。

吴继铁的房间是8号，本想拿出鈅匙开门，却看见房门半开着，原来有人先住着，便推门进去。

房间里没人，两张床上有一张放了一个背包，那是有人了，便把自己的背包放在另一张空床上，才要打开背包，门外进来一人，吴继铁抬头一看，是熟人，邻局的动车司机郭强，二人曾在公寓住在一起，虽然只住过一次，但很投机，不想这次又住在一起。吴继铁喊了声：“郭强！”

郭强定睛一看：”哦！吴、吴继铁！是你!你来了？”

吴继铁说：“刚到。”

郭强说：“我也刚到，去洗了洗。你还在齐局么？”

吴继铁说：“是啊！你呢？”

郭强说：“还是陈州，咱们都是一个命，定在哪里就别想挪窝。”

吴继铁说：“而且还都开动车!”

郭强哈哈一笑说：“可不是么。也别说，开动车还开上瘾呢，比内燃强多了，更不用说黑老蒸汽机车了！”

吴继铁说：“是啊！你一说，我倒想起我爸开蒸汽机车的情况，那真是又累又脏的活。”

郭强说：“说起上辈，我爸也开蒸汽机车，还是在日本人时代，司机是日本人，叫我爸当司炉，那是个重活，连续不停地往炉里添煤，稍停一停，就得挨耳光……”

吴继铁说：“时代不同了，如今的中国强大了，不说别的，就说这高铁，修了多少？全国三万多公里，四通八达，所以咱们也赶上好时代了！”

郭强说：“是啊是啊！光我们陈州就修了四条高铁。别光说话，去吃早点吧！

吴继铁说：“好的，我去洗一下，你等着我。”

吴继铁洗完回来，两人一同去地下室餐厅。

餐厅光明几净，八根雕花圆柱顶天立地，天花板垂着几盏琉璃荷花灯，地上是水磨石地板。厨房门外是一排食品台，上面摆了各色食物，那是供自助餐的，另有窗口接受单炒菜的。

吴继铁和郭强都拿着一个铝制长方形盘子，各选了几种食品，牛奶、熟鸡蛋、花卷、烧饼、油条、炸糕、酱菜、辣子。

两人吃完，便回房间沉睡，这一睡就是中午吃饭的时间了。

午饭自然更丰富些，无非几菜几汤，米饭馒头之类，外加几杯酒，详情不多表了。二人食罢回房间看电视。吴继铁一边听电视，一边看书，郭强在看豫剧《穆桂英挂帅》。

第二天，吴继铁和郭强都要出乘了，郭强去上海，吴继铁去齐市。

吴继铁说：“这真是南辕北輙，各奔前程，希望下次再见！”

郭强说：“下次再见，多保重！”

吴继铁说：“保重！”

两人握手告别。不说郭强南去，且说吴继铁北上，他驾驶“和偕”机车似弦上之箭如飞驰去。

他能不能安全达到目的地，请看下回分解。

（四）

吴继铁驾驶着“和偕”一路顺风，车行到半途天气起了变化，乌云滚滚，电闪雷鸣，倾刻间暴雨如注。吴继铁打开前窗的雨刷器，接触网也像一个雨棚，他稍稍减速，全神贯注前面的道路。

远处是一座高山，濛濛中可以看见。他知道穿山是一座长达六千米的隧道，穿过隧道就是车站了。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间就开到隧道不远的地方，就在这时，山体突然滑坡，整个山体倒下来，泥石流像炸弹爆发，滚滚四散。这突如其来的情景，应是使人惊呆的，但吴继铁却异常冷静，他迅速采取紧急制动，加上“制动距离”，列车完全停住离山体滑坡仅有五米，如果稍前进几秒时刻，山体倒在列车上，那就不堪设想了。待车停以后，吴继铁出了一身冷汗。“好险啊”他想。

列车出现的险情迅速传遍全局，路局表扬了吴继铁，并召开了表彰授奖大会。

表彰会是在路局礼堂召开的。

礼堂布置一新，舞台口上方悬挂一条横幅，红布上贴着白字：“表彰授奖大会”，台前摆了鲜花。

大会开始，乐队奏乐，路局工会主席宣布大会开始，第一项授奖：接受人吴继铁。于是，吴继铁登上舞台，由路局局长授奖。局长给吴继铁披红戴花，将立功奖状送给吴继铁。吴继铁双手接过，向局长行了一个军礼，全场观众鼓掌。

下一个节目是局长讲话，局长说：“今天，我们在这里举行表彰大会，表彰吴继铁同志，吴继铁同志是一位优秀的的司机，在行车遇到极其险恶的情况下，沉着冷静，采取果断错施，挽救了列车上旅客的生命，这是我们铁路人认真负责的具体表现。铁路安全行车是我们信念，我们要牢固地把安全放在第一位。我们号召全局职工向吴继铁同志学习，把我局的安全行车里程提高到新的高度，向万里迈进……”

接着是旅客代表讲话。上台的是一位女性，她说：“我们——列车上的全体乘客，向吴司机表示衷心的感谢，是他挽救了全车的人的生命，我们永远记住在那样困难的情况下，吴司机临危不惧，立即刹车，这种视生命为上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不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人的生命永远是第一位的。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保护人的生命是人人具有的美德。再次感谢吴司机，感谢铁路局，感谢铁路人！谢谢！”

女旅客代表的讲话，赢得了全场热烈的掌声。

大会在乐声中闭幕。

吴继铁回到机务段，免不了伙伴们的祝贺。这时，机务段新调入一位大学生，名叫杨帆，是交大的毕业生。

吴继铁看着杨帆说：“这名字好啊，扬帆启航，驶到广阔海洋，前途无限啊！”

杨帆说：“谢谢吴老师的夸奖。我想拜你为师，不知行不行？”

吴继铁说：“拜我为师？”

杨帆说：“我有三个月的实习期，想跟你学驾驶。”

吴继铁问：“你在学校学的什么专业？”

杨帆说：“动车。”

吴继铁一听，内心便定了，说：“好啊，收下你这个徒弟。”

当下杨帆就向吴继铁三鞠躬，行了拜师礼。这真是双喜临们，吴继铁哈哈大笑。从此，吴继铁便带着杨帆上了“和偕”机车。小伙子人很机灵，加以学过动车机车，吴继铁一点就会。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剎时三个月过去了，杨帆可以独自驾驶了。同时又在吴继铁的指导下学习铁路《技规》。

一天，机务段来了一位女士，名叫胡锦

花，是杨帆的同班同学，来报到的。大家不问便知，这是一对恋人。一天天过去，吴继铁看出杨帆和胡錦花到了完婚论嫁的时候，便设法促成这一对鸳鸯。首先，他悄悄把家搬到机务段的一座老宿舍房里，虽是老房，但那房子是德国人修建的，石砌墙，红瓦绿水落，大门大窗，很实惠，仅仅是多年不用有些陈旧。

吴继铁对杨帆说：“你和锦花搬到我的房子里吧！”

杨帆一听傻了，说：“搬、搬到你房里？”

吴继铁说：“是啊，搬到我房里，”

杨帆说：“那怎么成？”

吴继铁说：“怎么不成？你要结婚了，段上也没新房子，我那房子还可以。就这么定了，搬家吧，过一阵子咱再大办喜事。”

杨帆感动的掉泪。

不说杨帆的婚事，吴继铁却来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他被调离司机岗位，路局的任用令：吴继铁任机务段段长。

虽然是荣升，但他却像跌落在地上，他舍不得机车，人在办公室，心老是挂在机车上，不时到机车上看看。段上有各种事务要处理，吴继铁专心一意认真去办，唯恐办错，好在经过多少天，没出现任何差错。一个月后，吴继铁决定上机车“添乘”。

那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是观察行车的好时机。吴继铁登上“和偕”号机车，那趟车正好是杨帆驾驶，吴继铁和杨帆比肩而坐，看他操作。

列车飞奔，外面的景色倒驰消逝，前面的接触网一层层在头顶上掠过。这感受是吴继铁多年积垒的心绪，如今又找回来了，他非常满足地频频点头微笑。

杨帆不明师父的心境，说：“好紧张！”

吴继铁说：“放松，仔细瞭望，开你的车！”

杨帆答道：“是！”

列车飞奔而去……

（尾声）

吴继铁坐在机车上，望着前面的景物飞驰而过，不由忆起他十年的司机生涯，由内燃到动车，发展多快。他了解，中国直到1876年才有第一趟火车，几十年全国只有9400公里铁路。蒸汽机车，内燃机车到电动机车，进入了21世纪现代文明国家的路途。他想起一首不知谁写的诗：

动车飞驰在千里铁道线上

越过高山河流

留下广袤的田野

华夏大地上纵横交错

由北向南

从东至西

东北西南斜叉相交

形成了铁路网络

铁路是国家的大动脉

铁路人肩负着先行的重任

开足马力

向着美好的天地高速前进

前进前进前进

和偕号机车牵引着列车如飞一般，向前方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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