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阳光好温暖

我在七八岁的时候，有偏头痛的毛病。隔一段时间，右面太阳穴周围就会疼痛——我难以描述那是一种怎样的痛，只感觉头重眼涩，瘫软无力，没一点精神，只想睡觉。这时，母亲唯一的办法就是捋几下——沿太阳穴到眉心给我使劲地按压几下，再使劲压几下太阳穴，疼痛就会减轻。然后休息两三天，疼痛就会悄然隐退。不过，这个“隐退”不是彻底的隐退，再过十天半月，说不定哪一天，偏头痛又会来纠缠我。

病痛时光我没有吃药的记忆。那时，人们生活困难，吃了上顿没下顿，没钱看病。再者，人们有病也不兴找大夫吃药，一般都是硬扛，扛到小病自然痊愈。要么就是讲迷信，烧纸打卦，祈求神灵保佑，让病痛早点撤离。

一个薄云蔽日的下午，母亲带我上山，去一块洋芋地里锄洋芋寻猪草。这块洋芋地在山上，从家里走，要一直爬山，爬半个小时才能到。洋芋还没到开花的时节，一丛一丛洋芋苖子，只在顶端露出了小小的花苞。我们到了洋芋地，母亲没休息，没喘一口气，就一把一把揪猪草。这是一个山湾，从下到上一大片庄稼地，这一天只有我们母子俩。我记不清这一天，母亲为何要叫上我，她是要我帮她寻猪草？还是帮她锄地？那时的我，还没本事锄地，按理说只能帮她揪一点猪草了。我也不记得，从家里走时，我就已经不舒服，还是好好的，走到洋芋地里才头痛。我只记得，我们刚到洋芋地，我就喊偏头痛，恶心想吐，浑身无力，直接爬在洋芋地里了。

母亲见我这个样子，脸上浮上一丝忧虑，一副无可奈何和和怜爱也同时写在脸上。她迟疑了一会，默默走到我跟前，抱起我，把我放进背篼，然后背着我，晃晃悠悠下山回家。这天虽是晴天，但天上有薄云，从云缝间漏下来的阳光，一会儿明一会儿暗，照着我们向山下的家里走去。山路曲折陡峭，我在背篼里，双手抓着背篼沿，只感觉左右摇晃，前后摇晃。我已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已然不轻的体重让母亲那么吃力地背着，显然不合适，但我还是懒得下来，任由母亲背着。母亲一个人在家里操持家务，还要到生产队劳动，这一天，因为我，所有的活都被我耽搁了。

再大一些的时候，我在县城的一所小学上学，偏头痛还是隔一段时间来纠缠我。这时的我，已更多地尝到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每次偏头痛来袭，就不声不响悄悄忍受着。好在这时偏头痛只是痛一天，晚上睡一觉，第二天就好了，好像病痛也知道了我的命运里没有那么多的阳光，对我起了恻隐之心。每当这时，不是周末，我一如既往去上学，在学校挨过一分一秒的时光，盼等着下午放学。在周末，就强打起精神，和一些年龄相仿的伙伴一块玩，一分一秒地苦挨时光，苦等天黑，天黑好睡觉。我知道，睡一觉，偏头痛就会好。我至今仍记得，那病痛中的时光好漫长，好像被无端拉长，一天很不容易混到黑。

十五六岁的时候，我的偏头痛的毛病不药而愈。我没记住哪一天是它最后一次光顾我，好像随着青春的来临，在咄咄逼人的青春面前，它自觉不敌悄悄隐退了。但在我四十多岁的时候，在我的身体渐渐现出老相的时候，偏头痛又来光顾我了，时不时地在我的太阳穴上侵袭一番，似有意让我认识一下它这个老朋友——曾经的年月，它曾那样一次又一次地眷顾过我。不过，这时的偏头痛与以前已大不一样。以前是无缘无故隔十几天就要疼一次，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因为从没找大夫看过。而现在，却是长时间用脑用眼，精神和神经紧张所致。我通常买一点药，吃两天，头痛就会痊愈。

母亲已白发苍苍，我已两鬓染霜。五十年前，母亲用背篼背着我，晃晃悠悠，在崎岖山路下山回家的情景，我永难忘记。那天，忽明忽暗的阳光，混合着母亲的关怀和怜爱，好温暖，一直在温暖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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