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之殇

时光荏苒，转眼间已近花甲之年，心脏也好像到了更年期，突然迸现了紊乱：房颤、纤颤、早搏、心绞痛轮番出场，发作时气堵胸口，浑身凉汗，死亡的恐惧感骤生，遇到这种生死攸关考验，再自信的人也不得不把医生的话当圣旨了。

戒酒---自己好像被生活“黑色幽默”了一把，让人哭笑不得。

霎时间，我被贴上“不会事儿”的标签，遭人嘲笑、误解甚至背地诅咒。这个不能喝酒的隐痛，被人时时揭开，久经酒场的我，承认这是一种报应，是在自食苦果。难道戒酒是一种罪过？

进医院治疗是必须的，为自己也为家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时时自省前半生的“辉煌”，曾几何时“酒名远扬”，在圈内有良好的口碑。一是喝酒有大样，不会为一盅两盅和别人红脸，别人喝不下去，主动替喝解围；二是喝酒作风正派，宽宏大量，每每在“霸饮酣畅”之时，从不拿自己“饮酒逻辑”去捆绑、去束缚、去征服他人，奸滑少两、半途逃跑的伎俩，被自己所不齿；三是酒德好，几乎没有在酒桌上和别人争执，失态的狂言、狼狈的举止、无德的行为没有发生过；四是由于责任心驱使，酒后送过的丑态百出的“酒晕子”应该上百。我想不通的是，那些“酒晕子”或疯癫逞雄，或断指断腿，或飞车上墙，或雪僵卧地，身心倒无大恙，心脏很少听说过不适。而我呢？也许是命吧！宿命说，人一辈子的酒量是一定的，过早喝到了极限，自会有“毛病”来终止你继续喝下去，这个观点，如今让我深信不疑。

不经历风雨，怎能见真情。住院后，朋友来看，安慰的话语让我哭笑不得：戒酒，真“亏”你大量和一手好枚了。若在前时，我也许会飘飘然地谦虚一番，现在听来倒有点讽刺的意味。向组织请假，领导倒也宽宏：心脏治疗技术已经成熟，搭个支架就好了，工作先让xx去干吧。也许心病作祟，总觉得关切中有些冷漠。心理上也明白你今天倒下，明天就有人替代你的职位，但这种被“零件”的感觉确实在让人不爽。

许多时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曾有几次陪上级吃饭，有种伴君如伴虎的紧张。开明的领导会关切地说：少喝一点。二两吧，对身体会有好处，此时会感到受宠若惊，小心翼翼记着盅数，岂不知这种“关心”的结果，让我的心脏立即乱跳，赶紧服下救心丸；最怕遇到视死如归的上级：我也有心脏病，都喝几十年了，死不了！此时真想拂袖而去，但碍于一桌人的面子，没办法打折扣喝，还得给领导说一大堆好话。 

我知道，我不可能在戒酒的真空中生存，也不会因戒酒而痛失朋友，红尘深深，虽然命中注定一辈子与酒有缘，那也得等到我的病好了，再与友执杯痛饮。可让人揪心的还是曾经的酒友，此时又矫情又显固执。认为我有些小题大做，少喝一点，烘托些气氛，也给人些面子。更有酒友当着面说：别把命看得太重了，我们的命不值钱，就你贵重！…几十年交情了，一盅不喝，太扫兴...。拿一个人致命的疼点，在酒桌上反复击打磨损，常常使我心如刀绞，无地自容，又百思不得其解，咱们是朋友吗？我也不想反驳，只能苦笑连连。

我只能在岁月中疏远被邀的酒局，说了许多违心的话：时时用手机编些谎话，圆些不参加的理由：或扩张些路途，或转换些地点，或虚设些光临的旧友，或心脏此时有恙。总之，能免就免，连自己都不相信变得如此“唇齿下贱”。许多时候，我也会思考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时时掀起身份认同的危机，我知道我在改变自己，虽然是极不情愿的过程，但我仍然保存着我的纯真，我的友善。

记得有一次，一个亲戚邀请一位领导办事，拜托我出面邀请并安置酒局，实在推脱不掉，只能当自己的事去办。由于不胜酒力，结果三面不是人：被邀的客人私下认为，看你面子才来参加酒局，你滴酒不沾，难道我“好”喝？请喝酒的亲戚认为，让你陪客，应该尽力而为，一盅不喝太没诚意；我自己也不停的骂自己，打肿脸充胖子，拿自己生命开玩笑，莫非真想在自己死后，墓碑上留下一句谶语：爱喝酒的人，最终还是被酒害死了。哎！简直是草菅小命。

久病成医，吃了那么多的药物，倒也找到了“权威”的理由为自己开脱。药物吃的多了，肝肾受损严重，越来越怕酒精的袭扰，遇见酒精，血液流速突然加快，受伤的心脏只能被动跳动，心律很快失常，短时间难以自纠，长此以往，“心”将不“心”了。这个观点还是被多数酒友认可，偶尔也有些效果，看来知识分子，还得用知识去化解成见。

妻子最不满意多次我在饭局上解说自己的病情，以女人细腻敏感的心理，她好像听到少数人的咒语，常规劝我：有病并不是荣耀的事情。劝你喝酒的人，看中的是你手中“丁点”的“资源”，他们在内心不一定尊重你，你解释的再多，别人“健康”的心理，压根不会怜悯你，干脆滴酒不沾，别人或许更敬重你的自制力。别在乎人家的评价，××局长滴酒不沾，反而倒成了“金牌”，何乐而不为呢？静下心想想，妻子的话不无道理，我也力求在酒桌上或保持缄默，或坚定意志，却往往做不到。

曾几何时，我真成了家庭的“重”心，生活的时针，一切都围着我转。治病中最关心我的还是妻子、女儿和岳父、岳母，每每心脏发作，或长或短，均让妻彻夜难眠，不时问我的感觉，真正成了生活秘书；岳父岳母是退休人员：别干什么操心的领导了，担不完的责任，生不完的气，命是自己的，干脆写辞职信吧。女儿女婿虽工作忙，每次去医院治疗，他们必定跑前跑后，送饭买药。

近几年来，八项规定确实给我带诸多福音，多少次在内心庆幸工作日禁酒的指令，是给我量身定制的，有时在梦里还沾沾自喜。可美中不足的是，由于旧思想作祟，少数酒客视酒局为面子工程，没酒不成敬意。酒局的形式变得新型、高雅，态度变得半推半就，场地变得隐秘高端，酒瓶数量没少一个。虽然心中窝火，遇此情况，我只能多说好话，殷勤倒茶递烟，少发表高见，少执纪评判，但经常让客人心中不爽。

  人性致命的弱点往往是在病入膏肓时，才能正视自己，自省自己。一方面，生命属于易碎品，但在生命的包装上，并没有易碎品的提醒，也许人们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提醒，却愿意充当自欺欺人的角色罢了。另一方面，酒桌上恣意妄为的酒客，他们所谓的“豪情”，他们所谓的“真情”，他们“病态”的“酒魂”，或许真的被扭曲得不轻，早晚要进入制度的笼子，接受失控的教训吧。

许多时候因酒场少了，逢场作戏的次数减了，倒也给了我充裕的时间去思考、去自省。酒文化源远流长，饮酒是一种传承历史文化的注脚，是情感交流的立体再现，人们却往往把它当作面子工程，而失去了原本的意义。酒局中隐含了太多的世俗，酒杯中注入了太多的私欲，敬酒中掺杂了太多的虚伪，怎能不让人望而却步？我常想：如果我是酒水，我一定会骂娘，因为我的美名被世俗绑架了太多的功利，我的品味、香醇被人们忽略或偏离，却重视了酒品之外的迎合，我为人们感到惋惜。

我的朋友们，酒桌是一面镜子，浓缩了一个人品行，浓缩了世间百态。酒桌上的彼此迎合，捭阖掌控，体现了自我的修养和格局。如今将酒宴商品化，圈子化，战场化，标签化，扭曲了多少人的本性，又是何等的可悲。

我想：酒是一种物质的存在，是生活品质的一种添加剂；酒又是一种精神的化身，如果把自己的思想全部寄托在酒上，那是一种狭隘的支撑，那该有“多高”的境界才行。当你的生存境界与酒的境界不能匹配时，舍弃，未尝不是一种明智的选择。当你克服了虚荣，走出陌生的酒局，平淡的生活里，仍会处处有风景，仍会处处充满陌生的魅力。

饮酒之殇，与嗜酒的朋友共勉，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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