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离去的那群麻雀

一声声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录音机一样重复着昨天的伤感，撕扯着孩童时心灵上结痂的伤疤。总想找机会对那群麻雀说声“对不起”，请求它们对孩童懵懂无知的谅解和宽恕，进而卸掉几十年前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

童年，当秋风把枯叶卷起，“掏鸟窝”便把伙伴们集结起来。一项最刺激人心的集体行动，一项凸显自身价值的集体行动，在小伙伴们枯燥的生活中占据着突出位置。每当小火车站那盏昏暗的灯光点亮，伙伴们便忙不迭地把手电筒揣进兜里，身体稍壮一点的还拖着一个梯子，不一会大家伙便站在了候车室前。等不及倡导者的号令，小伙伴们或蹬着梯子，或攀着窗台向上爬去，还不时地举起胳膊，看看能否够到那破旧的房檐。当房盖上露出了一个个小脑袋，伙伴们的几只小手就急切地伸进瓦里，在黑暗里摸索着，辨识着，感觉着。不大一会，便展示出他们的收获。多数人手里攥着几个手指盖大小的鸟蛋，还有的在兜起的手掌里蠕动着几只未长毛的鸟崽。伙伴们睁大了羡慕的眼神，细数着，观察着，欣赏着，嫉妒者黑暗里把嘴噘的老高，显露出对同伴战绩的蔑视和不服。

麻雀家族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的晕头转向。老麻雀立在远处的屋脊上，惊恐地望着小伙伴们的残酷无情，渗人地惨叫着，凄惨地哀嚎着，反复诉说着自己遭遇的不幸，苦口婆心地劝阻人类放下屠刀，向自然界传递出心底的伤痛和无奈。小伙伴们却兴奋不已，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过程中的重要环节，比画着掏鸟蛋那些有趣的故事，哪有心思顾及麻雀的苦衷。长大了，感受到那么多麻雀家庭家破人亡，上天岂能饶恕手持屠刀的杀戮者，常常为孩童时的所作所为悔恨。懂事了，醒悟到，用伤害无辜换取的一时快活，那是人类的愚昧无知和悲哀。成人了，经常扪心自问，人与自然的和谐哪去了？生物多样性如何体现？

伴着头场雪飘下，树林里、谷地旁铺开了一张张粘网，大树后面瞪着一只只窥视的眼神，风雪中不时传出一声声枪声。不知是人类钱包鼓了，还是吃喝讲究上了，反正在餐桌上，总能见到烧鸽子、烤铁雀。面对不菲的价格，一些人却乐此不疲，架车几十里去寻求那口味道，以此显示着自己的身份。上个世纪末之前，当时光的轮子一转入小年，在市场的一头，总能看到一两个案台上，堆着一嘟噜一嘟噜被剥得精光、风冻得通红的麻雀，铁丝上还挂着一串串带着毛皮的沙半鸡、野鸡，卖主反复翻弄着它们身上的羽毛，指着一簇簇黑糊糊的沙眼，证明那是用猎枪打的，是无毒无害的，试图说服买主，掏出兜里的钞票。由此，让我联想到了几年前电视上的那句“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的广告词，多少稀有动物被惨害，不正是源于这种交换吗？少年时曾吃过烧麻雀，主要是胸脯和两条大腿，不油不腻，改馋过瘾。可当那血肉模糊的小鸟出现在眼前时，一股血腥气立马涌上喉咙，再也张不开品味野味的嘴了。

一提到捕捉小鸟，当属闰土的手段高超。在院子里扫出一块空地，一根长长的绳子，那头系在一个支着大竹匾的木棍上，这一头握在了隐藏在谷垛后的闰土手里，再在大竹匾下面撒上些秕谷。做完了简单的准备，闰土就躲在谷垛后面，两眼紧盯着小鸟们的动态。进入大竹匾的小鸟们，反复确认附近没有险情后，才放心地啄起地上的秕谷。可说时迟、那时快，藏在谷垛后面的闰土，两手迅速拽动手中的那根绳子，大竹匾倏地倾倒下来，警觉高的小鸟跑掉了，跑得慢的小鸟就会被扣在筛子里。此情此景，正应了那句话：再警觉的猎物也斗不过狡猾的猎手。看着竹匾里扑腾可怜的小生命，人们在肯定在谴责着那些扑猎者，如果如此下去，怎能实现大自然的和谐呀！

不知从啥时候开始，人类与小鸟的关系在改变着。

五年前在香港一家酒店前，游人与麻雀难舍难分的场景晕红了眼圈。当人们纷纷拉着行李箱走下宾馆的台阶时，身后紧跟着几只麻雀，距离近一点的就紧蹦几步，距离远的就张开翅膀飞上一段，大有不送上一程不罢休的感觉。即将登上大巴的游人，不忘给麻雀留下点念想。他们从包里掏出了面包之类的食物，用手碾碎了扬在地上，小鸟们蹦跳着，捣蒜般地啄食着路人的赐予，还不时地抬起头来，向抛食者投去感激的目光。人们一边倾尽背包里的所有，一边抹去眼圈的热泪，一步三回头地向前走去，实在不忍心抛下那些紧紧依赖人类的麻雀。估计是这群麻雀与住宿的客人熟悉了，感受到人类没有伤害之心，也就逐步放开了警戒，与人类的关系越走越近。当一批批游客离去时，它们总要跟随很远，直到汽车远离了视线，它们才若有所失地离去。我一直期待，期待着有机会与那群麻雀再见。

俗话说，“麻雀虽小，心存高远”，小鸟们敞开了博大的胸怀，忘却了昨天的仇恨，抹平了对人类的偏见，以自己弱小的能力回馈着人类。

当瑟瑟秋风吹过，那片湿地上摇曳的青草，招呼着大雁奔向了南方；远方天空中的缕缕温润，吸引着燕子展开了翅膀。在南飞候鸟的团队中，队伍规模逐渐扩展着。可就在坚守的自然界中，一直有那样一支团队，它们排除了种种诱惑，不羡慕，不追求，淡然自若地固守在原地，同人类并肩抗风雪、战严寒。人类也向麻雀们敞开了胸怀，拥抱这位煎熬中的陪伴者。

当一场风雪刚刚刮过，就看到一群麻雀飞到了树下和灌木丛中，刨开积雪、枯叶，寻找着充饥的食物。当有生人走近，十多只麻雀立刻飞上树梢，大概是怕影响到树下人们生活的正常秩序吧。冰雪中的小小麻雀，虽然冻得耷拉着羽毛，托踏着尾巴，可它们却依然飞舞着，寻觅着，不畏严寒，不惧风雪。当夕阳从天边渐渐隐去，一阵阵寒风吹过，我的心在牵挂着，不知麻雀们是否还饿着肚子？它们去哪熬过这漆黑的夜晚？

一缕缕秋阳的温暖撒满了大地，一排排收割机刚刚从那片谷地轰然而过，一群群麻雀就落在了田里，它们在地垅间、草丛里，寻找着那落下的谷粒和随风飘起的草籽，顺便捕捉着那些蠕动的虫蚁。它们一方面帮助农人清理着田地，防止草秕长高后遮挡住阳光；一方面协助人类捕捉害虫，将那些只有农药才能杀死的虫蚁们扑杀掉。农人们为回报那群飞动的生灵，在田垄里留下了一棵棵谷子、一穗穗高粱，犒赏这些为人类端牢饭碗做出贡献的功臣。收工了，麻雀们挺着鼓鼓的肚子，满足地向家的方向飞去，脸上洋溢着舒心和快乐。

那群熬过了寒冬的麻雀，在春风里，欢呼着，跳跃着，奔向了心中的那片绿草，那束红花，那泓溪水。它们正用那坚韧不拔的精神，为人类坚守初心、守护家园建模打样。它们正用那清脆的歌喉，鸣唱着一曲春天的颂歌，给肃穆的家园添加了一点烟火气。它们正用那博大的胸怀，平复着人们激愤的思绪，抚慰着那颗满受煎熬的心。它们正用那随遇而安的生活态度，鼓励人们亲近阳光，呼吸温润空气的甘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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