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八哥

偶然刷到一个视频，一位长得人高马大的男人，抱着即将出嫁的妹妹，哭的眼泪鼻涕恣意横流，特别是那忽高忽低嗷嗷的哭声特具魔性，听了既让人忍俊不禁，又让人心生感慨：这粗犷的外形与细腻的内心反差实在太大！

连着刷了几遍，突然泪流满面，想起我的八哥，那个长着一身腱子肉，有着一张打劫脸，同样有一颗温柔心视我如珍宝的哥哥。

八哥小名圆桌子，因为大姨一共生了九个孩子，他正好是第八个，凑了一桌，圆桌子的小名因此而得名。在七个哥哥中，八哥跟我年龄最相近，大我六七岁，最大的大哥比我妈妈都还要大几个月。妈妈作为大姨姊妹几个最小的妹妹，也是最受宠爱的妹妹，最受大姨照顾的妹妹。而妈妈这一辈中生的孩子大多都是男孩，作为女孩的我，自然也受到各个舅舅、姨妈们的宠爱。

小时候一放寒暑假，我就辗转于各个姨妈间玩耍，我特别喜欢到大姨家玩。不仅仅是因为大姨家有好吃的红烧鸭和咸鸭蛋（大姨家屋后有一片水塘，一年四季养着鸭子），主要是每次去了都能跟着我的八哥“混江湖”：捉鱼摸虾逮乌龟。

吴集（现在的襄阳市野生动物园）地下泉水丰富，一年四季，沟沟壑壑都有泉水流淌，有水的地方就有鱼虾，有螃蟹乌龟。八哥最喜欢提着鱼篓捉鱼摸虾，我自然就成了跟屁虫。

炎热的夏天，太阳火辣辣的烤着大地，中午大人们做累了活在阴凉下歇凉午休。小孩子是闲不住的，八哥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办法带我出去，因为中午太热，大姨怕我晒黑晒晕了，不让八哥带我出去。我们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在田间小路上穿来穿去，有时还有其他哥哥加入战队。大家寻找可以捉鱼的水凼，然后就开始拦水筑坝……多数是八哥在水里忙得热火朝天，我在岸边观战，负责提鱼篓，收捡他逮到的鱼虾。有时也会趁他不注意溜下水去捉鱼，结果弄得一身泥水，害他回家挨打。

再大一点我们就学乖了，衣服弄脏以后先不回家，在沟渠里清洗干净，把衣服摊在晒热的石头上，或者晾在树上晒干了再回家。等待衣服晒干的时间是最难熬的，到处都是明晃晃的太阳，天地间只听到知了烦躁的叫着，虽然坐在阴凉下还是热得头皮发麻。不用担心我们的鱼虾臭了，在吴集五龙寺有一口非常大的泉眼，出水量很大，被当地人用厚厚的石板搭了一个洞。我们的战利品，就放在这个洞里边儿冰镇着。天气越是炎热，泉水越是沁凉，洞口时常弥漫着一股雾气。在这个泉水洞里，我们也好多次捡到小乌龟。哥哥们热了，就跑到泉水里泡一会儿，然后再出来晒一会儿，我是不敢在这沁凉的泉水里呆时间长了。一个夏天过来，一个二个晒的黑黢黢的，堪比非洲人。

八哥不仅会捉鱼摸虾，还会打弹弓打枪。有时出门摸鱼，他也会把弹弓和自制的土铳带上。打猎的时候他就不会带上我，嫌我人小腿脚慢，拖了他的后腿，留下大黄狗和我作伴。有时连大黄狗都嫌恶，不愿留下来，留下孤孤单单的我守着鱼虾。说的好好的，去一会儿就回来，结果害得我等半天。等着等着困劲儿上来了，找个阴凉就势一歪就睡着了，十有八九被虫子蛰的满身疙瘩……回去了，自然要向大姨告状，轻一点挨一顿批评，重的时候也会挨打。为了让我少告状，八哥也是想着法的用野山枣、野葡萄哄我开心。

八哥的把子非常准，每次出去打猎，很少空手而归。什么斑鸠、锦鸡、兔子，都是常有的。他胆子特别大，连蛇都敢逮，这个时候我就躲得远远的。他拿着蛇，缠在手臂上，抻来抻去很是得意，总是趁我不注意来个突然袭击，吓得我哇哇大叫落荒而逃。

没有打到猎物时，他也会想办法搞点儿吃的。跑到人家园子里摘黄瓜、红西红柿，有时趁看瓜人不注意弄几个香瓜，西瓜，放到泉水里冰镇一会儿，几个人就大快朵颐。有时候也会搬几梭子早玉米，拢一堆火烤玉米吃，捉到比较大的螃蟹就自制一个烤架，惬意的看着它张牙舞爪蹬腿瞪眼的狼狈样子，慢慢由青变红，被它夹过的手指也不那么疼了。吃饱喝足人就容易犯困，回去的路觉得格外漫长，懒得走了我也会耍赖，哼哼唧唧或者干脆赖着不走，我知道哥哥们会心疼我，轮流把我背回去。

我最好奇的是像八哥这样一个野性十足的人，居然也有特别安静的时候。他自学成才，吹得一手好笛子，还会弹琵琶（姨爹是村里的干部，破四旧的时候私藏了一把琵琶）。

夏天的夜晚，月明风清，流萤出没，没有电视可看，没有手机可玩，听腻了大人们牛鬼蛇神故事，这时候八哥就会吹他的笛子。他天生有极好的乐感，当时流行的歌曲只要听几遍，稍微琢磨琢磨就能吹出来。这时的八哥是最美的，月光下，他像一尊雕塑，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双大眼睛特别有神，优美的旋律像清澈的泉水缓缓流淌，沁人心脾，令我心生爱慕。整个小山村，整个夜晚都是他的，都沉浸在这美妙的笛声里。

如果这时，你要打断他，或是摸他的笛子，他是会发恼的。我也无数次的央求他教我吹笛子，他总是说我女孩子气息不够，等我大一点儿了再教我。至今我也没有学会吹横笛，只会吹竖笛。

他的琵琶，印象中我只见过几次，那可是他的宝贝，轻易是不会让我摸的，用好以后就用一块布包起来，虽然他弹的不怎么好听（长大后才知道，琵琶哪儿那么好学呀！在这点上他没有做到无师自通），我还是很佩服他，一有时间就拿出来琢磨练习。后来我对音乐的喜爱，对艺术的欣赏，可能也与年少时的这段经历有关吧！

 这些儿时的记忆，如今回想起来仿若昨天，一幕幕一场场逐渐鲜活起来。这就是我能想到的有关八哥的记忆，在我心里，这个惹我哭逗我笑陪我玩儿的哥哥，永远是那么亲切，那么温暖。

后来长大读书，渐渐就去的少了。听大人说，八哥也混成了东津、泥咀一带的小混混。他长得五大三粗，一身腱子肉，往那儿一站自带霸气，估计也是英雄义气，帮别人装点门面吓唬吓唬。

他的霸气外露不仅仅在外形上，说话做事也特别爷们儿大气。记得我结婚不久回娘家，大家在一起吃饭，酒过三巡老公已经喝的差不多了。他端起满满一杯酒，要老公一口干了，老公感到有点为难。他立马拉起脸，不客气地说：“这点酒都喝不下去，怎么照顾我妹妹？我可就这一个小妹妹，你不好好待她，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老公只好硬着头皮喝下去，虽然心疼他，但也感动哥哥的仗义，心里暖暖的。有哥罩着就是霸气，有哥罩着就是幸福！

如今，我的八哥为了生计已在外漂泊多年，只有过年的时候偶尔能见到他，加上这几年疫情，更是几年未见。前不久中秋节，给母亲打来视频电话，真是年岁不饶人，50出头的他已是一脸沧桑，两鬓也有了白发，但精气神儿始终没变，高喉咙大嗓门，一说一脸笑还有他的大哈哈……

这些细碎的美好，已深深镌刻在记忆深处，一经触发尚有余温。生命中，总有那么几个人请进来，又溜出去，总有一段岁月温暖你的记忆，我不禁写下这样的诗行：

回忆

是把上锈的锁

轻轻一拧

那些隐入尘烟的美好

碎碎念

携月光而来

我们以沉默互相角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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