恙后读书

清汤寡水的元旦，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来了。

微恙过后，才发现今日已是＂小寒＂。安静的日子，却没有安静的心情，挡不住天南地北纷至沓来各种奇葩的阴阳消息。人们竟然在坐看天边紧张的云卷云舒中，去留有意。

微恙修养，于我倒是一个读书好时光。

多年前欠下的读书债，这时候正好偿还。随手翻出一本《画廊与画家》，2013年购买。当时是因为作者以及所写的画廊和画家，都是我熟悉的。没想到这么精彩的书竟然没时间读，一搁数年。话说十年前的节奏，除了紧张的工作，就是作画、写作、收藏样样钻心。这家位于湖南路口的＂可一画廊＂我是常来常往。＂可一＂就是女作家钱晓征女儿的名字，而画廊推出的画家几乎成为后来影响江苏画坛的清一色南艺画家：朱道平，徐乐乐，董欣宾，朱新建，张友宪，喻慧，孙晓云，高云等。

其中朱新建是位特别的画家。我第一次见他是1987年3月9日，他在南京大学讲座《禅宗＂五灯会元“公案》，当时他是南京艺术学院工艺系讲师。好在那次讲座笔记保留至今，有必要摘录一二如下：从中国文化谈中国绘画，宋以后禅宗入画。《清明上河图》本不算艺术，没有绘画语言，只是记录。中国历史上唯一称得上画家的是皇帝赵佶。他不讨好社会，一心想做画家不做皇帝，所以他的画十分安静。他的诗词也很好，他说“忆江南＂瓶子限制，一般人填不好，只有李煜容量大：＂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朱新建认为《人间词话》王国维，句秀、骨秀、神秀，看＂画屏金鹧鸪”，“微雨燕双飞／落花人独立＂。中国士大夫应该＂好色而不淫＂，否则很漠然，无艺术，不热情。艺术家要有细腻的情感，淡淡的忧伤。“离恨恰如春草／渐行渐远还深”（李煜）。

中国艺术奢侈到布衣出室，身上一点珠光宝气都没有。正如韩浩所说中国绘画，奢侈到远离社会，安静，缥缈，没有人物，最多在大山深处，湖畔林边，画一个小老头点气。

说到中国士大夫，尤其艺术家多缺乏先天气质，先天营养。这是童年奠定，意趣对人的影响很大，生于高层人家，不愁吃穿，境界就高，只管做梦，但会脱离社会。出身层次不高，情趣不高，不雅。徐悲鸿早期准备不足，出洋归来觉得中国画腐朽，认为要以西画改造中国画，结果大办画院，召学生奔走相告，中国画到他手上彻底垮掉，唯一只捧出个齐白石。

除了朱新建的讲座笔记，我又找出“可一画廊＂自行制作的刊物，多幅照片记录当年陈大羽，陈丹青，钱晓征，朱新建等出入画廊的艺术家。

看了一天书没有下楼，黄昏时决定出去走走。门口一条城南河，安静的无风无人无尘，窄窄的小河走不出风花雪月，收不尽寒意料峭。索性走远点，相邻不远就是凤凰山下樱花大道，走在黄昏里，晒晒余晖夕阳。萧瑟的大街冷冷清清，一如那种久治不愈、牛皮糖一样顽固的萧瑟。看道路两边商家店铺依然开门营业，却是门可罗雀。静是静了，雅是雅了，可是街市冷清，必得有卖烧饼的吆喝，吃烧饼的留连。正如鲁迅所言＂人必先活着，爱才有所富丽＂。

拐了一个弯，走到凤凰山入口的台阶处，微恙后都说不能登山疲累。我便站在山门口上下瞭望，久久地回想这里几十年前的旧模样。这条唯一的樱花大道，最可我心的刚巧就是靠近山门口台阶左边的中心肉段上，我曾在此住过多年，家门正对着凤凰山最中心的坡地，出门就可上山，走哪条路，扶哪棵树，坐哪块石头，如数家珍。这里曾是让我心平气和、心安理得的家园和门廊，处处都弥漫着让我迅速入梦的熟悉的味道。现在叫凤凰山，过去一直都叫烈士塔，只有住在这里的人才知道什么叫烈士塔的味道。

可惜，如今的那味道安在哉？

走着，歇着，天色渐渐暗沉。我依然不急着离开。那条长椅后的红枫叶愈来愈暗红深沉，也正是这时刻我才突然觉得这红色的正脉源远多么重要。谢天谢地，这个时刻终于明白构成云卷云舒去留无意的先天气质，才是朱新建所说的这个烈士塔带给我的真正的先天营养，才是我天色喑沉四野空旷仍静坐于此的安心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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