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官公”

“官公”一词，是否算海门方言，或是江海平原特有，我未经考证，不便妄断。最早听说官公，还是小时候在姨妈家，听姨弟陈兵说去官公游泳的事。但不知为什么，我竟一次也没去官公游泳。随着孩提时代的远去，很少再有人与我提及官公，官公也因此渐渐淡出我的记忆。没想到离开故乡30多年后，在南京与同乡龚志聪先生闲谈时，无意间说到海门官公的来历，并相约找时间一同回乡考证官公。我欣然应允，只是杂事缠身，一直未能成行。更让我歉疚的是志聪先生后来一病不起，竟骑鹤仙去，考证官公的设想成为我们永远的遗憾。

今年早春，我回乡祭祖，好友杜建新约几同学小聚，地点选在常乐镇西的一家鱼馆。入口处有一颇为壮观的碑坊，碑额上刻有“龙墅官公岛”五个烫金大字。我又惊又喜，难道这里就是我梦寝巳久的官公。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乘大伙点菜之机，我与鱼馆门口摆摊的朱老汉闲聊起来。

按我原先猜测，既然称之为官公，此河一定系官方投资开掘并由官方全权管理。对此，朱老汉并未正面回答，他告诉我，他是喝着官公河水长大的，熟悉河边的一草一木。他指指不远处那条环形大河说，这就是官公。见我一脸疑惑，他补充说，这里原先是著名的“官公圈”，所谓官公，是一条全长约两公里多的河，只是原先它不通江海，自成体系。河最宽处有六七十米，深度达七米，呈不规则形展开，长长短短有27条分支，可谓四通八达，波涛汹涌。听完介绍，我情不自禁奔到河边，想探个究竟，只见对岸官公岛上已建起几十栋别墅，四周草木勃发，花香蝶舞。脚下的河水清澈透亮，不时有小鱼儿跃出水面。近水的别墅门前，有人家用防腐木搭起一座小码头，木桩上拴有一片小舟。一旁有两白发老翁正甩杆钓鱼，墅内走出一中年男子，不知向老翁询问什么，老翁摇手不语，依然专心注视着河面的白色浮标。好一幅河边渔画，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了唐人常建的诗句：“湖上老人坐矶头，湖里桃花水却流，竹杆袅袅波无际，不知何者吞吾钩。”官公河此情此景，不正是唐人笔下的景色吗？

见我陶醉于官公风光，朱老汉笑道，你现在看到的已不是从前的官公了，我们海门系水乡，河汊沟渠纵横，但大多因运输灌溉之需由人工开掘而成，唯独官公是天成之作。见我诧异，他解释说，因海门濒江临海，江海之水泛滥时，冲刷出许多沙洲，后来沙洲成陆，沙洲之间的沟汊就成了如今的官公。因水流大小不同，冲刷而成的官公有深有浅，弯弯曲曲，水面宽窄天成。也因为它天然而成，所以水质清澈，水产丰富。听老人们讲，官公里什么鱼都有，尤以花鲢和乌青为最。清朝时，每年冬天，官公里的乌青和花鲢还要向朝廷上贡。因水产归公家所有，天然河汊才有了官公之称。

据传，鼎盛时期的官公圈，水面有近400亩，仅大的分支就有27条，细小的河汊沟梢难以计数。每每夏日，附近百姓或撑小船，或赤膊入水，在沟梢浅滩，捞些小鱼小虾，接济生活。因水深河阔，河里的大鱼普通百姓是难得捕到的。早些年，官公圈十分荒凉，岸堤弯弯曲曲，路面坎坷不平，堤旁一丛丛茅草在风中瑟瑟作响，令人不寒而颤。加上河水波涛汹涌，变化无常，一般人不敢在官公圈逗留。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因国家水利建设需要，开掘海启运河，把官公圈拦腰切断，原先气势磅礴的河面被分隔成两截。乡亲们把海启河南的这一截叫西官公，河北面的那一截叫东官公。如今西官公四周的沟沟汊汊，已在当年农业学大寨时被填平，只留下宽阔的地方环绕成岛，后来岛上开发建了别墅，外围又建了若干鱼馆饭店什么的。于是就有了如今的“龙墅官公岛”和我们就餐的“官公岛鱼庄”。

为探个究竟，我们租来一条渔舟，跨过海启河，来到北岸的东官公。东官公显然比西官公大些，虽已没有了昔日的风貌，但从它左东右西，七拐八弯的河床走势，可以想见它当年不愧为“迷宫”的称号。村里沈姓老人回忆，当年的官公东北西南走向，宽窄不一，四周有数十道沟汊，官公河又在这数十道沟汊中绕了一圈，但出口只有一条坝。口内沟连着河，河接着汊，分不出东南西北，找不到直路可行。加上层层迭迭的芦苇和茅草，无论行船还是步行，不熟悉这里的水陆路径，是很难从中走出来的。据说，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当地新四军和游击队，常常利用这天然屏障，抗击日本鬼子和国民党顽军。当时为应付鬼子抓劳工和国军抓壮丁，村里的年轻人一有风吹草动就躲进官公圈内，敌人几次三番进圈清剿，都因找不到路径无功而返。当地的民兵英雄顾国民，还利用这复杂地形，隐藏在官公里，打击鬼子的船艇和伪军的清剿队伍，留下了许多惊险而又荡气回肠的战斗故事。

落日西下，晚霞把官公河面镀上了一层金色，几条渔舟在河面上划动，一群黑色的鱼鹰随着小舟，一忽儿扎入水中，一忽儿又跃出水面，不时又被渔人捞起，吐出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儿。我不由得被眼前的情景陶醉了，好一幅“渔舟唱晚”图。

官公流淌在故乡的大地上，故乡珍藏在游子的心坎里。翻开故乡并不久远的历史，我不由得思绪万千。想当年，清王朝腐败无能，导致八国联军入侵，故乡饿殍遍地，百姓苦不堪言。后来日寇铁蹄蹂躏，烧杀抢掠，海门大地哀嚎一片，惨不忍睹。接着国民党反动派又来涂炭，苛捐杂税，剥削压迫，可谓雪上加霜，民不聊生。日夜流淌的官公河目睹了发生在这里的一切，满腔的仇恨化作了汹涌的涛声，呼唤着已经觉醒了的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故乡人民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与凶恶的敌人进行了最英勇的抗争，常乐、平山烈士纪念碑上一个个不朽的名字就是历史的见证，官公河永远录下了他们不屈的身影。28年艰苦卓绝的斗争，故乡人民终于迎来了1949年的解放。海门大地沸腾了，官公河沸腾了。尔后的几十年间，官公河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的盐咸地，如今的米粮仓。尤其改革开放的四十年间，故乡建设日新月异，高速公路，铁路干线纵横交错，钢铁长虹飞架大江南北，一座颇具科技特色的美丽城市在苏中崛起，连年跻身全国百强县市的行列。

呵故乡，我为你骄傲！呵官公，我为你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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