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万斤粮

“老丫快去叫你三哥”，我跑仓房把磨砍柴刀的三哥拉扯到阿娘跟前，“阿娘”我和三哥同时喊出声。“山娃快去拿老洋炮救人！”阿娘急切的喊着。这时我和三哥都听到了山坡上有女孩的呼救声。三哥说：“我是个小孩子怎么救人？”阿娘推着三哥：“快去，救回来给你当媳妇。”三哥回了一句：“不要媳妇。”跑进仓房摘下老洋炮装上铁砂粒子，又往自己兜里装了一把，拖着往山上跑。我解开栓大黄的绳子，大黄立刻窜了出去。三哥跑了几十步，就看见一个女孩抱着脚蹲坐在密集的榛柴棵里，嗦嗦发抖大喊救命。对面老林子边一只枯瘦如柴的老狼死死地盯着女孩。三哥把老洋炮架在比较粗壮的榛柴棵上，对着老狼就是一枪，老狼愣神之中，三哥拉出小姑娘背起来就跑。我听见枪响点燃了阿娘找出的鞭炮，阿娘也使劲敲着铜盆。看三哥快要跑到家，我赶紧拉开院门，三哥把小女孩放到石墩子上，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头上脸上全是汗水。大黄守在院门口，我拉回大黄插上大门，进屋给三哥和小女孩倒了热水，让他们压压惊。三哥喝完水说了一句：“下死我了。”起身去阿娘屋里拿出一瓶疗伤药递给我，这时我才看到女孩光着一只脚，伤口的血不流了，我把伤药递给女孩进屋去找干净的布条给她包扎。

生产队在沟里种地的村民听到这边的动静，扛着镢头耙子跑上来。队长进院打听情况，一看是周阿婆家的阿霞。阿霞姐说：“她听邻居姐姐说这边的野菜挺厚的，就过来采野菜，不小心扎破了脚，她摸摸兜里带了火镰子，就捋了一堆干草点燃，想用干草灰给伤口止血。刚点着火，一抬头就看见老林子边跑过一头狼。赶紧抓了周围的干树枝添到火里，自己躲到榛柴棵中，瞧见不远处的院子里有人，就大声喊救命！后来李猎户家的三哥救了她。”大家一看可不是嘛？这瞎婆把铜盆都敲漏了，院子还有四散的炮竹残骸。

三哥领着村民去看出事的地方，我也跟了过去。阿霞姐的背篓、鞋子和镰刀都在大石板旁边。可能是怕引起山火，也许是为了取干净的草木灰，阿霞姐把干草放到石板上点燃。我们到时大块的干柴枝还没有烧透，队长刨了些土压在火堆上。队长说：“是阿霞脚上血腥味引来的狼。”今年春旱，草食动物少，山牲口才下山找食物。要民兵安排巡逻，家长嘱咐孩子老人不要出来采野菜。大家回到我家院子，周阿婆已经到了，一边安慰哭泣的阿霞，一边和阿娘道谢。队长说：“别整那虚套子，赶紧去买个厚实的铜盆送来。”周阿婆才看到我家的铜盆敲坏了，院子里一地红纸屑，赶紧答应：“好，好！这就去。”第二天，周阿婆送来一个比我家铜盆大一圈的厚实铜盆，还有两挂鞭和一筐鸡蛋。阿娘只是客气客气就收下了，让我帮着检出鸡蛋，在筐里放了有四五斤重一小袋子狍子肉干当回礼。那时农村家家都有鸡蛋，吃肉却特别难，推让几番周阿婆还是收下了。周阿婆告诉阿娘她家住在三道沟门的南坡，女孩是她的大女儿，叫阿霞，今年八岁。南坡都是生产队的地，队长怕伤苗不让进地里采野菜，听说沟里野菜挺厚的，就自己来了。阿娘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告诉周阿婆三哥十岁我七岁，两个孩子都很懂事，让周阿婆带着阿霞姐常来串门。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我家和周家几乎没有交集。那一年我家推倒草房重新盖砖瓦房，村里许多人来帮忙，大家议论最多的就是阿霞姐。

 阿霞姐已经出挑成俊美的大姑娘。三道沟小队的人背后叫阿霞村花，沟里沟外的小伙子也都想把她娶回家。她十八岁那年媒婆去提亲，周阿婆放出话来：“自家阿霞要找有工资，吃商品粮的”自此再也没有人去提亲。可是，城里的好小伙干嘛娶农村姑娘呢？阿霞姐23岁那年，心急的周阿婆和阿霞商量，只要有工作家里条件好，有点毛病也嫁。阿霞对阿娘说：“自己要在乡下找个老实人过日子。”两个人说不拢吵了起来，周阿婆说不过阿霞，扬手给了阿霞一巴掌。这一巴掌打下去两人都愣住了，女儿聪明又能干，自己才可以安心去生产队挣公分，所以从未打过阿霞。阿霞捂着脸往外跑，周阿婆急忙追上来抱着阿霞道歉：“阿霞不要怪娘，娘不想让你像娘这样苦累一辈子。”娘俩哭红了眼，进屋细说婚事。阿霞告诉娘：“自己心里有了托付终身的人，一点不比城里人差 。”周阿婆把三道沟里外的小伙都过滤一遍，想破头也想不出这个人是谁？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三哥长大成了一名好猎手，农闲时村里汉子进深山打猎总是叫上三哥，三哥枪响必中。村里人调侃只要三哥进山兔子们就喊：快跑啊！快跑啊！李山娃来了！三哥听了也不回应，此后三哥进山打猎的次数少了。起早贪黑在老林子外开荒种地，哪怕只种十棵八棵苗也开出来种上。

有一年一个夏季的连雨天，山洪在我家旁边小河拐弯处冲出一大片沙石地，我家的牛棚羊圈都冲没了。三哥和村委会商量，他在小河拐弯处修堤坝，堤坝外的沙石地归三哥小开荒。签下合同后，三哥一边修堤坝，一边清沙石填土种黄豆，再用炸过油的豆饼沤糞肥田。当时大家都笑话三哥憨傻，五年后这里成了三道沟唯一一块连片的好地。

三哥种了两年麦子后来改成水田种稻子。阿爹知道三哥为这块地付出了多少辛苦，在家里宣布这块地归三哥一人所有。

 周阿婆想破头也没有想到自己女儿心心念念的人是李家憨傻的老三。周阿婆再三确认阿霞姐心意不改，只好起大早来我家给三哥透话，可惜三哥早早就上地干活去了。周阿婆只好说给阿娘，阿娘喜得不知怎么才好。送走周阿婆就让我领着她上山去找三哥。三哥老远看到跌跌撞撞上山的阿娘以为出了事，急忙跑到阿娘跟前。一听是周阿婆让去提亲，自己也傻了！那可是十里八乡小伙子都想娶回家的村花啊！怎么会相中自己这个憨傻的山里汉呢？

 百思不解的三哥想去确认一下，扶着娘回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去沟门南坡找阿霞。阿霞姐好像知道三哥会去找她，特意穿了一件红袄子，在南坡显眼的地方干活。山花烂漫的南坡一个勤劳的姑娘正在锄地，时不时用手遮挡着阳光往沟里这边瞭望一眼。三哥走到南坡山下，出神的看着碎金洒落山花簇拥的美丽姑娘，一手捂着怦怦直跳的心，一手朝半山坡挥手，阿霞摘下自己的红纱巾回应三哥。还用再问吗？三哥喊了一声：“阿霞等着我，明天就去你家提亲……亲……”大山毫无吝啬的回应三哥，阿霞用红纱巾蒙住了脸，跑到山花丛旁边连片的覆盆子后藏了起来。顺手摘了一朵红杜鹃，托在自己滚烫的脸旁，傻笑着想这会自己的脸能比花儿还红吧。都说山娃憨傻自己是不是更傻呢？

 这些年三哥种地卖毛粮的钱阿爹都让三哥自己攒起来，留着盖房说媳妇。三哥拿上钱赶着牛车去了四合永镇，兴奋中的三哥并不知道该买什么？只要是女孩子喜欢的就要买。供销社的店员一看就是买提亲的物件，就问姑娘家都有什么人？然后帮着选合适的东西。店员帮着选了一条大前门，两盒蛋糕，两瓶酒，连着六根排骨的腰条，八斤挂面，三哥请店员全都加倍。店员大姐告诉三哥还要到百货商店买八尺红布八尺蓝布。三哥把东西装到牛车上，到旁边的百货商店买布，红蓝布各十尺，两块花布各十尺。给阿霞姐从脚底买到头顶，两套时兴的套装、两双牛皮鞋、两条红纱巾和两块牡丹花的方头巾。还不忘阿霞姐家里的人都买了适合的礼品。顺便给家里也添置一些待客的东西，还给爹娘和我一人买一身衣服，才心满意足的回家。阿爹知道这个消息，捡了一筐鸡蛋去请媒婆。第二天趁着天不亮阿娘让三哥抓了一对雁鹅绑好。三哥又去河里把鱼篓子拉上来，挑了一条大鲤鱼用红绳穿鳃挂在晾衣杆上，吃过早饭就去提亲。

周阿婆昨天就看见李家老三买回来小半车物件，心里是满意的。今天看到礼品知道李家很看重这门亲事，就不想为难李家了。只是要了四十元的礼金，一台缝纫机，考虑亲家母有眼疾女儿针线活又好，就说娘家这边准备行李。阿爹拿出80元钱请周阿婆买棉花布匹帮忙准备两套行李。两家有尊又让媒婆也高兴，两个孩子年龄都到了晚婚年龄，就建议早点结婚。阿爹说：“不忙，她娘想让老三阿霞选个喜欢的房场盖好新房自己单过。”这是周家没想到的，当即拍板让老三在河套边自家那块自留地盖房子。阿爹知道那是周家唯一一亩能种麦子的好地，拍拍三哥的肩膀说：“以后好好孝敬你岳父岳母吧！”三哥不想让阿霞受弟弟妹妹埋怨，把水田划出一亩给周家。

新房盖好，两家选吉日吉时给两人操办喜事。阿霞姐孝顺，结完婚看三哥手里还剩下好多余钱，就带着阿娘到县里作了白内障手术，阿娘重见光明，把家务活都承担起来，让三哥三嫂不要牵挂沟里这边，好好过小家的日子。

阿霞姐的弟弟妹妹都到县里镇里替姐姐完成周阿婆的夙愿去了。我也嫁到公社附近的小村子，三哥和三嫂（阿霞姐）商量，以后就在家种地，照顾两家的老人。阿爹听到他们这个决定，就把他们老两口和三哥的自留地，还有三哥自己的小开荒都给他们耕种。三哥三嫂都是勤快人，农闲时节春摘野菜、秋采蘑菇山果，平时割些荆条编筐篓簸萁，劈些高粱秸秆编席子，这些都拿到逢集市去卖，一年的零花钱有了出处。

 后来，三道沟的年轻人都进城买房，陆续把家里的老人也接到城里去照看孩子。三道沟荒地越来越多，三哥看着心疼，就要过来自家耕种。有人回来看老房子，三嫂就送给一些粘米杂粮。有了这么多地，三哥三嫂不再去赶集，靠着种地养家畜家禽，供他们的两个儿子读书学徒盖房说媳妇，后来又在城里给买了楼房。三哥三嫂一辈子没有离开土地，靠着种地老两口丰衣足食。三哥七十周岁那年无疾而终，三嫂接着种这些地。这三年闹疫情，城里的老人都回到村里来，三嫂把田还给乡亲们，只留下沟里三哥开垦的能雇农机春种秋收的五亩水田和两家的自留地。

 我问三嫂：“还回去那么多田不心疼吗？”三嫂笑了，打开院子里的东西厢房里边全是没脱壳的粮食。三嫂说：“老院子的房子里也都存了粮食，加起来有两万多斤。即使不种地，也够吃十年的，况且自己家里还留了七八亩好田，秋天卖陈粮存新粮，进项不少。”看着三嫂发自心底的笑容我心中感叹，这就是我们农民想要的幸福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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