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的枫情

那个周末，风和日丽，神闲心清，我们相约德保红叶森林公园。

重峦叠嶂，树浪起伏；枫林湖岸，梦幻水天；红叶题诗，碧波含情。那是我们心中的所想、所幻、所往。特别是能听枫语细诉，能与栈桥合影，欣赏眼前美景，追忆似水流年，那更是我们出发的理由。

为了能吃到作登街上那一碗鲜香满口、细腻爽滑的自蒸卷筒粉，我们不走高速，不走二级，坚定地绕道摩天岭。摩天岭，作登瑶族乡海拔最高峰，崇山峻岭，名副其实。那里是红枫的家乡，如果给那条路推选一种路树，那么枫树一定是不二的选择。在那条路上，只要你停在任何一个地方，或远或近，总能看到枫树那熟悉的影子。所以去德保看红枫，走摩天岭，是过门，是预热。

每次走那条路，我的心中都会自然想起鲁迅先生的“世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这一通俗而深刻的名言。我的眼前总会浮现着我们的先人袒胸露膀，披荆斩棘，与野兽为伍，与枫魂同行，马帮声声，震灵撼魄，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才能在这样绵延的深山老林中闯出这一条路。九曲十八弯，弯弯有故事。那是生命通道，那是人间传奇。车上的阿好讲了她五年来不知多少次经过摩天岭到驮瓜村扶贫的艰辛和不堪，其中具体描述了她们两位女将的车辆，因下小雨路面打滑爬不出来，那晚差一点在山头当山霸王的惊险细节。后经有红枫般热情的群众帮助而脱险，其情节已深深植入了她心中的档案，成为她的史记，长存暖篇。

那天早上，蒙蒙山雾，斑斑苔藓，零星的枫树，大片的桉林，随着车轮的缓慢向前，那些不断变幻的景色，那些因为太弯来不及避让差点相撞的来车，还有车窗外毫不吝啬涌进来的负氧离子，给我们增添了对这条古老而年轻的山道的敬畏和感激。

中午时分，我们赶到了红叶森林公园门口。景区游客中心就设在山脚下，周边的山坡上星散着一些红枫，绛红的、玫红的，在冬阳的映照下，随风飘荡，自放妖娆，算是给这个公园贴上了别样的标签。

停车场早已满位，后来的车辆自觉在公路一侧停放，形成长龙，而且，还在不断延伸。人还真不少。好在景区推行云闪付，省了排队购票之苦不说，还优惠了半价。同行的小周打开手机，纤指轻点，我们的门票就来了。

刚进门口，阿和就指着右边的一棵枫树跟我开起了玩笑。他说，今天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呢，三月三来这里最好了。阿和讲话喜欢脑筋急转弯，吊人胃口，有时会故意说上一两句壮语中的成语俚语，比如“春节自有肉，走路自见人”“树弯鸟才住，人颓鬼附身”之类，他见我们不怎么领会，就会特意提高有点沙哑的声音，卖力地解说，又是举例子，又是做动作，生动形象，甚至会带头咯咯地笑着，笑声特别能传染，弄得大家的心都爽朗朗的，整个空气都飞扬着出行的快乐。

那天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便笑着接了他的话题，跟他回忆起小时候农历三月三我们做五色糯米饭的情景。我们的五色糯米饭跟其他地方的做法大同小异，都是由黑、红、黄、白、紫五种颜色组成。其中排在前面的黑色，主要原料就是阳春三月嫩枝展绿的枫叶。我们会在某个阳光灿烂的中午，到村头砍回枫枝，摘除硬的枝条，留下叶子，然后交给妈妈。妈妈把叶子放到石舂里捣碎，泡2至3天。到了第三天，还得反复揉搓枫叶，之后放到灶上稍稍加热，这样，泡出来的枫叶水就变成了神奇宝水，不仅很黑，而且香气扑鼻，成了五色中的色香之王了。

因为这样，有的家的糯米饭干脆搞纯黑色的，黑不溜秋一大盆，看上去就像一片漆黑的夜晚，没有一丝星光点缀，很净美的样子，好吃又好看。小时候，那一片片有爱心形状又有点锯边的枫叶，在我的眼里，它既是节日里自然天成的食材，也是一件神奇时尚的艺术品。

不一会儿，在说说笑笑中，我们爬到了山顶。向前望去，红叶森林公园景区尽收眼底，一目了然。也是青山绿水，也是树影婆娑，但它没有张家界的雄阔，也没有青城山的深幽。这个公园就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家碧玉，掌上明珠。当年这里的造山神，也许不是传说中的懒神，而是两个醉眼朦胧的拳师。因为迷路，他俩分别从我们的左右两侧出发，一路打着醉拳，踉踉跄跄，歪歪斜斜，缓慢行进，最后会合于前方。两人见这个地方太美，乐不思归，长卧于此。他们手中的战绳，变成了那两条弯弯曲曲的山脊。后来，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两绳相连，闭上了环，成了这么一个不规则的大圈。那些掉落下来的战绳里的毛丝，长成了漫山遍野的枫林，一年四季，自绿而黄，自黄而红，多姿多彩，装扮乡间。两个拳师酒囊里的良醇慢慢渗出，流到谷底，就变成了红枫湖。此后，气场浓厚，通风畅达，湖水清澈透明，湖面香气氤氲。

这样，终于成就了这一枫情无限的天然画卷。

下了一段陡坡，我们就进入红枫湖景区步道。简约、自然，是那条步道给我的最深印象。现在，爬山，探洞，走玻璃桥，已经不是我外出旅游的首选。海边、湖边、河边，一条随性自然的人行栈道，没有车马，远离尘嚣，一个人悠悠地走，看水天一色，看波光粼粼，看潺潺流水，或走或停，或想故乡的云，或想诗和远方，或什么都不想，呼吸新鲜空气，放空自由思想，这是我当下最喜欢的旅游舒服区。而眼前的红枫湖景区完全契合了我的心中所想。

现在已经开发的湖岸不长，就几百米，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岸边分布着一大片风姿飘逸、成团簇拥的枫树林，进入秋冬，那里的枫林一片深红，层林尽染，绚丽多姿，赏心悦目。这一美景喜得阿好、小周两个女的眉头舒展，眼含笑意，连连赞叹。于是，她们忙起来了，取景，照相，摆万种优雅，秀千般可爱，一张又一张。

我们三个男的，都在基层当过校长，都有建校的经历。那天，走过枫林，吸引我们眼球的，不是轻轻摇曳、色彩斑斓的枫叶，而是粗大高耸，直立云天的那些老枫树。那些老枫树啊，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我们建校最需要的原材料了。像这样的天然横条，放在当时当地，我们是经过多少千辛万苦、跋山涉水也不一定能找到的。在这方面，在我们三人中，阿林经历了那场规模空前的危房大改造行动，他的感受特别强烈。看到那些笔直高大的枫树，他时而驻足，时而比划，时而感叹。阿好、小周直奔主题，早就到栈桥中央那几簇绚丽的水枫旁边，融入美丽、点缀美丽、享受美丽了。他老哥子好像对那一美得像一幅油画、像一串串红灯笼的水枫视而不见，竟然隐身般地过了九曲栈桥和铁索桥这一段赏景佳地，匆匆向前。其实，当时萦绕在他心中的，都是那些笔挺挺的又美又帅的大树。他还要赶到对岸去，去寻找可能还会出现的那些天造地设的横条，去陶醉于自己心中的那另一番景象。

我加快脚步，跟上了阿林。他像给我放电影一样，概述了当年他怎样带领全校老师及全村群众，完成那场名叫“祷午模式”的旧房改造任务。其核心内容就是推掉所有的被认定为危房的校舍，按照新的标准重新建校。当时他的学校推倒重建了5间教室，4间教师宿舍，还改造了饭堂。最艰苦的环节就是老师们利用课后时间，放下粉笔，拿起斧头，上山砍来了需要的那些又长又粗的担梁，然后才发动群众，分摊任务，出工出力，最终如期完成了危房改造任务。这当中，上级没有一分钱补助，全是自力更生。老师们既是教书匠，又是木匠工匠，他们上演的不是魔术，是杂技，是真功夫。感动自己，也感动了别人。当时，县委县政府为此表彰先进，阿林荣幸地榜上有名。开表彰大会时，他还住进了著名的东园宾馆，吃上了当时难得一见的平马扣肉。

说到这里时，阿林望着眼前的枫树，言淡声轻，浅浅而笑，很释然的样子。

在往回走的时候，见到湖边有一大片草坪，在清亮的阳光下，显得特别的纯净、温情。长在它周边的那些红枫，树形高低错落，叶形千姿百态，色彩火红如霞，给人的感觉就是红枫湖真的不是虚得其名。人们三三两两，或躺或坐，晒太阳看风景，在仙境里享受慢时光。我们也不自觉地加入进去，慢慢溜达，无牵无挂，徐徐而行，任时光流逝，随思绪放飞，听莺歌雀语，看湖水轻拍岸边……

下午两点多，我们返程。路上碰上一个夕阳红旅游团，老人们刚刚下车，刚从景区大门往上爬。有一个70多岁的老奶奶在别人的搀扶下仍然坚强地前行。我想她一定是做足了功课的，是有备而来的。为什么而来？仅仅是为了红枫？她的心里是亮堂的。

是的，在这个崭新而伟大的时代，我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好好地生活着，生活在每一个净美而丰盈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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