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条遇上豆浆的童年味蕾

作家三毛写过：“童年，只有在回忆中显现时才成就了那么完美。”当油条遇上豆浆的时候，童年吃的是味道，现在吃的是回忆。

我是六零后，虽说生活拮据，但再苦的岁月也有甜蜜的时光，再平常的食物也有美食的味道。油条和豆浆，在今天看来是一种极普通的小吃，油条配豆浆，成了很多人早餐的标配，更多的是方便和饱腹，而非等同于美食。但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它却成了孩童时期的高级和奢侈食品。

据说油条的来历和秦桧有关。这是坏事可以变好事的例子。这个竟然和屈原有关粽子一样有一拼。至少，我喜欢油条甚于喜欢粽子。

油条先叫油炸桧，然后讹音成了油炸鬼。无论是桧还是鬼，反正遭人民痛恨，食之而后快。周星驰在《九品芝麻官》里遭人痛恨，满街叫卖油炸包大人。中国古来捏塑像下诅咒的事就不少，但大多绑个草人刺一刺，雕个木人射一射，或者后宫争宠传说里给皇帝捏个小雕像用红纱蒙眼之类。捏面人炸吃了，实在是精神物质双丰收。油条搓来容易，全仗面和油一碰，吱吱之间发将起来。按那鼓胀激发变焦黄的一下子，就是油条最勾人食欲的时候。

小时候的油条，样子炸的没有现在那么体面漂亮，有的短有的胖，有时一根油条总会有一块面疙瘩在里面，每吃到那样的总要咬下来顺手丢给喂养的母鸡吃。所以，早餐时，我会快速用眼睛扫一遍，从一盘油条中挑了最顺眼最苗条的一根，而且中间不能有面疙瘩的那种，手捏着跑到门外，边吃边蹲着看蚂蚁行来走去，偶尔撕下一丁点喂喂她们……这就是小时常干的事，一根吃完再蹦跳着取第二根，如果豆浆加了糖，把油条泡了吃，有时能吃到5根左右，现在想想很是惊讶，贪吃啊！那种吃法总有吃不够的感觉，好油条总是热的，刚出锅的油条，两头尖处经脉纠结，酥脆的外壳下，有点韧的嚼劲；中段松脆，下口时有撕纸的声音，一口下去爆发出满嘴油香，且越嚼越有味；一截冷了的油条全身上下如同死蛇，让人提不起劲。

记得，孩童时的油条店铺是在南大街坐西朝东的一间小房子里，小小的空间里3个人在分工明确地忙碌着，一人坐在铁锅旁的长桌上和面，再切成手指粗的面条，然后把面条扔进锅里；一人站在店前支撑的一口大铁锅负责炸油条，用一把长长的筷子把面条在油锅里上下翻滚或左右旋转，不一会儿，面条就膨胀成了金黄酥香的一根大油条；还有一人在豆浆桶前忙来忙去，一会儿盛碗豆浆，一会儿去油锅前拿刚出锅的油条。印象中是食品公司单开的一个小店面，还是当时南大街上唯一的国营小饭馆，反正不大的一间店面。那时候，早上来炸油条的总是排队，火车一样长。我常常被老爸老妈从热被窝里拎出来去排队买油条。

清晰地记得，常常看到一两个不遵守纪律的大人，一脸的笑容，走过来，向做油条的案板上丢2分钱，用筷子穿两根油条，坐到店铺里的小方桌上，盛上一碗满满的豆浆，有滋有味地吃喝起来。站在旁边排队，一脸馋相的我就心存大愿，等我有了钱，也这样吃早餐，一碗豆浆，两根油条，吃到打嗝，抹一把嘴巴，微笑。

近两年说起油条，都在谈油的卫生问题。可怜我小时候还总以为大概油锅之油和卤水之卤一样，越陈越香。莫言《檀香刑》里，刽子手做檀香橛子，油锅还先煮两根油条热身，所谓“取点谷气”。可是，油条就像儿时的伙伴，纵然是鼻涕抹了衣袖口，依然是亲切的，不嫌弃的。不能天天吃，那就隔三岔五解解馋呗。

再说油条遇见的亲密伙伴——豆浆，据说和刘安有关。准南王好炼丹，不小心弄出了豆浆，我国古人多有类似经历，说方士炼丹炼出了火药是四大发明，其实火药能惠及的平民着实有限，杀伤的人口还多些；倒是豆浆，千年以来浩浩汤汤活人无数。当然，豆浆成不了四大发明，虽然豆浆养人而火药杀人，但活人无数的有时总不如杀人如麻的有名。

又说豆浆出自八公山，也就是五百年后淝水那地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所。所以说中国饮食无敌，换一个国家，随便打听点街头吃喝，敢一直追溯到爱在西元前（耶稣诞生的年代）的能有几个？

豆浆好在清淡中正，不加糖有点豆香，加糖了点石成金的好吃。我小时候舌头比大脑早熟，觉得儿时喝的豆浆比现今常调的牛奶清冽，喝完牛奶会口中余乳香略甜发黏，喝完豆浆就干脆利落得多。其实，小时候豆浆的味道就是现在难寻的那种味道，原汁原味豆子的味道，而不像现在加了各种的香精在里面，且每每喝到最后，碗底都有厚厚的豆渣，那感觉直接就难以下咽，弃之。

冬天早起又冷又渴，上学的路上，我总是一溜烟的功夫，跑到南大街沧浪浴室对面姓刘的米粥、豆浆早餐摊点。那时喝豆浆都是用“三洪碗”（兴化方言：碗分大洪碗、二洪碗、三洪碗）。我双手捧着盛的满满、热气腾腾的三洪碗，风卷残云般三两口就喝了个精光。一碗下去温热润口，嘴里留下了一层细腻的味道膜，让我感受到舌尖上的细微滑动，带有一丝丝的甜味，柔和且滑爽，清新而浓郁，煞是舒服和满足。

其实豆浆之清正，本该大有作为。如今有时和人吃饭，有些娇贵姑娘听见碳酸、酒精、咖啡因等妖孽就失魂落魄，像唐僧被人劝吃荤腥，末了一杯矿泉水了事。每逢这时，我就会馋豆浆喝:再重视饮食健康的人，也对豆浆挑不出太大毛病吧？可惜豆浆上大雅之堂很容易遭高端人士嫌弃，偶尔小店能拿出来作风味补益而已。

从我记事起，我就认定了油条和豆浆是一对相好。油条和豆浆是天作之合，当油条遇上豆浆时，大约是人类史上知者最多的饮食搭配。无论人数还是历史，都足以秒杀英伦传家宝---薯条。

童年回忆里，最深刻的记忆却是那豆浆和油条的味道。每次油条刚从油里上锅的时候，那那味道简直是多么诱人。特别是搭配已经煮沸腾的刚磨好纯天然的豆浆，简直是人间美味。那时候，我最喜欢赖床。家里姐妹想尽各种办法要让我早点起床，然而总是行不通。最后，她们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每次早上我总是起不来的时候，家里的姐妹为了让我早点起床，她们都会说家里买了豆浆油条，喊我:“快起来吃豆浆油条啊！再不起来，全部就快吃完啦！”这时候，我总会用最快的速度从床上爬下来。

记得有一次，还在睡眼朦胧做梦的我，梦见有人叫我起来吃豆浆油条。然后我就起床询问他们，刚才是谁叫我起来吃豆浆油条的呢？怎么没看见豆浆油条……后来才知道，原来自己刚才是在梦里……

那时候，我喝豆浆吃油条，喜欢拿油条蘸豆浆喝，道理类似于拿奥利奥饼干蘸牛奶。后来闲极无聊，把油条撕成段在豆浆里泡喝。久而久之，土法子都有了心得:被豆浆乍泡的油条油腥尽洗，嚼来半软半脆，火候刚好。当然，泡得久了，就软塌塌毫无风骨。那时，我爸则一向嫌油条味不够厚，毕竟油条其实没味，单借一点油香，炸出面香而已，因此喜欢拿油条蘸上好酱油。

一种食物吃了几十年，除了说明东西好，还有，就是好东西。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以前我对于这话比较感冒。现在，因为油条和豆浆的关系，我的感冒痊愈了。我觉得，油条和豆浆是应该申遗的，是可以连锁的。既然老外都喜欢上莫言了，那么，就一定会喜欢油条和豆浆，都是中国特色。

油条遇上豆浆，一荤一素搭配，恰到好处，能馋死人。感觉啊，酥脆的油条遇上浓郁的豆浆充满了童年的味蕾，就像气势磅礴的《孟子》遇上想象奇幻的《庄子》，简直是百读不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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