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是一种侵蚀

堂叔准备给儿子办喜宴，让亲戚们都提前回老家帮忙，我也和大姐一起回了趟老家。 

刚刚下车，大姐去堂叔家帮忙，而我因为许久没有见到奶奶，则先回了趟家。一进门，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八仙桌旁有一个佝偻瘦弱的背影，奶奶正一个人在吃饭。她牙齿差不多掉光了，咀嚼不太方便，只能用手把肉撕碎慢慢往嘴里送，然后用那不太灵活的舌头将食物细细碾磨。或许大家都去帮忙的缘故，家里略发显得冷清。 

我走过去，蹲在八仙桌旁，歪着头看着奶奶冲她笑了笑。她对我突然的出现感到很惊讶，呆呆愣神许久，而后却显得格外激动。自从半年前奶奶腰椎间盘突出因为疼痛无法活动而卧床许久，人就在那时候愈发消瘦。看着奶奶清瘦的脸庞，面颊和下巴的网纹褶皱特别明显，这是我上次见她时不曾出现的皱纹，鬓角花白凌乱的头发让我无端的想起“白首搔更短，浑欲不胜簪”的感慨，奶奶确实是愈发苍老了。 

和奶奶闲话几句我便过去帮忙了。回来的时候奶奶躺在床上，我撩开黑色的罗帐，坐在床边，只见奶奶一手搭在棉被外面，于是我抓住她的手想把手放进棉被里面，刚碰触的瞬间，奶奶便醒了，她说手麻了，让我帮她捏捏。我抬着奶奶的手，捏了几下，那触感让我内心无比震撼，奶奶如今已至耄耋之年，之前只觉她比之前消瘦，如今我脑海只剩下“枯槁”二字。这两字本来是躺在冰冷的字典里，如今我却是摸到了他们略带低温的温度。奶奶的手和手臂肌肉萎缩得厉害，如今只是皮包骨的模样，血管如蚯蚓般可以滑动，骨关节已经不再灵活，有点僵硬了，我摸到了根根掌骨，节节指骨，以及掌骨和指骨连接的各个关节。曾经这双饱满的手为我做过许多吃食，拉着年幼的我穿过人来人往的集市，如今已然这般枯槁了，我的喉咙变得越发僵硬了。

也许是捏着舒服，奶奶便让我帮她也捏捏背。于是扶她起身，奶奶坐在矮凳上，我拢起双手捏住奶奶的双肩，如果说捏手的触感只让我觉得震撼，那捏背却让我感觉到惊悚，是的，就是惊悚。我的手摸到了奶奶的锁骨和肩胛骨，那触感是那么的分明，那一刻我仿佛摸到了一副骨架，一副和我读书时画室里放着的骨架。我并不害怕骨架，因为读书的时候我们经常拿衬布给骨架装扮，然后把写生灯投到骨架上营造一些“氛围”吓人。我之所以惊悚，因为她是我的奶奶，我突然无法接受她已是个枯槁老人，无法接受她的身体即将被岁月掏空。 

我按压住内心的惶恐，继续给奶奶按摩。她肩部一带的斜方肌、胸锁乳突肌都萎缩了，皮下脂肪也流失得厉害，如今只剩下一层皮。我双手外移，顺便给她捏捏手臂，厚厚的绵衣之下，我摸不到她手臂上的肌肉，只有一根瘦长的肱骨。这一刻，我无法平复惶恐的心情。我放缓了速度和力度，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她给捏碎了。奶奶一生辛苦操劳，养儿育女，如今她似风中摇曳的烛火，我不禁潸然泪下。 

世人嗟叹时光倥偬，韶华易逝，或如白驹过隙，亦或者斗转星移，时光飞逝，而我觉得时光是一种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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