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鸣笛

黄河浮桥上，车水马龙。“滴滴”一声刺耳的鸣笛猛然响起。一辆黑色轿车紧挨着骑电动车的她，飞驰而过。

那刺耳的鸣笛简直要把她的耳膜震破一般。激扬起的尘土，夹带着刺鼻的尾气，让人感觉很不舒服。虽是疫情戴着口罩，她却还不免咳嗽了两下。手忙脚乱中，她差点控制不住车把跌倒。控稳车子后，眼神呆滞的她继续往前赶，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拐过了村口的大白杨，门口的第一家就是父母家，眼见爸爸已经在门口迎着她了，她慌忙拭去了眼眶里噙着的泪水，换上一副笑脸，“大飞呢？又没和你一块？”老父亲一边问，一边招呼她回家。“光想着你女婿了，也不关心关心人家”她一边低着头把排骨和西瓜从车筐往下拿，一边乐呵呵的应着：“爸，上次不是说了，他去国外了，疫情不方便回来。他在电话里也念叨，馋你泡的宝贝药酒啦。”老爸嘿嘿一乐，帮她停好了电瓶车。

从父母家吃过饭，日头依然高高挂。最近天气炎热，晌午头的太阳，很是毒辣。连枝头上的蝉鸣也低了几个调。不顾父母的挽留，她借口学校临时有事要回家。父亲着急忙慌地从堂屋跑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大布兜。兜里塞满了她从小爱吃的各种蔬菜。自家种的菜，品相虽不好，但是味道不错。沉默寡言的父亲一脸自豪，满是土生土长的老农民对土地热烈深沉的爱。母亲掸了掸围裙上的面粉，从兜里掏出一个手绢，打开折了的几层，从满是零钱的纸票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挣开她推脱地手，不由分说地把钱塞进了她的口袋。

在父母的注视中，她缓缓的驶离了家，由近及远的柏油路上，她的身影也在模糊，最终在父母的眼里消失成了一个点。

穿过一排拆了一半的老旧小区，她回到了空荡荡的出租房。以前每次下班，她都兴冲冲地回到这个家，虽不大，却温馨。温暖的灯光，自在的鱼儿，盛开的鲜花，会驱散她一天工作的疲惫。现在，她更愿意称它为房子。推开门，水泥地上的拖鞋只剩下一双。简陋的家具，枯萎的绿植，都静让得人压抑。床头被撤下的婚纱照，仅剩的一个枕头。都让这安静，变得令人窒息。她躲去厨房，把菜一股脑儿地塞进冰箱。大脑宕机的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具被抽离了灵魂的躯壳，机械而麻木，她不想思考任何问题，她只想美美地睡一觉，天知道她多少个夜晚没休息好。疲惫的日子，憔悴的自己。她躺倒在床上，蜷曲着身子，望着略带余温的昏黄的太阳。阳光照进窗子，照映出她瘦小的影子，让她感觉这一刻自己不再孤单......

日子一天天过，同事们开始在背后对她有了议论。知心的小雪更是跟她开起了玩笑。“你可是典型的贤妻良母，以前多朴素啊！瞧瞧现在，对象出差了，简直换了个人一样。丰满了不说，素颜变彩妆，马尾变波浪。领导开会可说了要提拔你，咱可不能犯错误不是！”校内一棵树上的喜鹊应景的叫了几声，“喜鹊都说你贫嘴哦！你明天的课备了没？今天的作业批完了？”每次，她都呵呵一乐，打马虎眼过去。

快中秋了，她又踏上了那条熟悉而又陌生的路。本就不宽的路面，最近由于修路，变得更窄。一辆轿车超过骑车的她，呼啸而过。“滴滴”刺耳的鸣笛再次响起，她下意识的贴到了最右边。朝远去的车凶巴巴地瞪了一眼。

终于回到了父母家，爸爸已经在门口迎着她了。微风中，爸爸的背已不再挺拔，鬓角又填了几缕白发。时间是技艺高超的贼，悄无声息，却偷走了父母的青春年华。父母辛苦了一辈子，本想着这两年把父母接到身边好好照顾的。可是现在，她只有满心的愧疚。奇怪，为咽炎戒烟十多年的爸爸，最近又抽了起来。望着地下的一堆烟头，她有点儿着急“怎么了最近，这么大的烟瘾！妈本来就心脏不好，你别让她再担心。”“闺女回来了，不抽了，不抽了。”嘿嘿一乐，爸爸帮她停好了电瓶车。

午饭后，天空忽然变得阴沉以来，洁白的云彩，顷刻间换上一身灰暗的装扮。呼啸的狂风、轰隆的雷鸣、家禽的惊叫仿佛一首交响曲，伴着阵阵闪电，已然奏响。想起家里的窗户没关，她抓起电瓶车，匆忙往出租屋赶。

都说雷阵雨来得快去得快。走到半路，雨水就哗哗地下了起来。她想骑得快一些，再快一些。这样自己就不会被淋透，家里也不会进水。奈何电瓶车速度有限，哪怕她已经将把手拧到了最大档，依旧只能被一辆又一辆的汽车超过。想起几年前，网上爆火的那句‘宁在宝马车上哭，也不在自行车上笑’，她似乎累了一般，没了刚才那股劲儿。“甘愿在自行车上笑又怎样？从自行车到宝马又怎样？”她突然有些恨自己，恨自己无知，恨自己可笑，恨自己活该。“滴滴”一声刺耳的鸣笛再次响起，一辆白色轿车溅起地上的积水，泼向了匆忙赶路的她，匆匆驶去。被困在原地的她忍不住骂出了声：“有车了不起啊？出门吃药了吗那么大声？”“药？！”她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头皮发麻，血脉偾张。紧接着，她猛地回过头，冲回家去。

走到半路，看到父母在十字路口迎着她。“爸妈，你们怎么知道我要回来，我来拿伞”。父母没有说话。她的心紧绷着，但愿只是她想多了。爸爸帮她停好了车，给她穿上了雨衣。望着爸爸，她情不自禁回想起儿时放学下雨，爸爸也是这样为她穿上雨衣，只是如今爸爸的脸上，怎么多了那么多皱纹啊！“你回家拿包是不是？”妈妈把她拉回了现实。那是以前阿飞送的。几年了，她一直不舍得换。接过妈妈递过来的包，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拉链没有拉到底，露出她每天都在服用的激素。“长期服用可导致骨质疏松，增加肥胖几率。”几行小字，她再熟悉不过了。药的下面，是被雨水打湿的，她一直不敢面对也怕别人知晓的结局，正面目狰狞地嘲笑她的狼狈。

“孩子，爸妈其实，早就猜到了，只是我们宁愿相信，人的善良和责任心。妈知道你要强。可是每次看你憔悴的不行，还要......还要硬撑着开心，我们......我们心疼啊!”一阵鼻子发酸，她的泪水和着雨水，流了下来。

“滴滴”一声刺耳的鸣笛再次响起。“有车就了不起吗？有钱就高尚吗！”她有些歇斯底里起来，父亲眉头紧蹙，握住了她的手臂。“这么多年，是我帮他从他一无所有到什么都有！而我却查出了病！现在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为什么啊！为什么！”她怒吼着，所有的坚强下包裹的脆弱倾泻而出。她哽咽着，抽泣着，“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妈妈和她一样，泪如雨下“妈知道你委屈，这一步，以后回头再看，不一定是坏事，咱们问心无愧！”“凭什么？你听这鸣笛，瞧不起我，看我落魄，嫌弃我，我是碍事的，我是碍事的，甚至......”她有些语无伦次起来。爸爸把烟扔掉，用他如砂纸般粗糙的手擦去她的眼泪，“孩子，这滴滴声的确有些刺耳，但更是一种善意的提醒。大家怕碰到你啊！”她抬头看去，发现经过他们的车，真的放慢了速度。路，本身就不宽。有的车经过她时，刻意向路的那一边靠。而刚刚溅她一身水的人，是个意外。

“滴滴”，鸣笛声再次响起。她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像以前一样，又不一样。她鼓足了劲，掏出那一纸判决书和药攥在手里，将包甩得远远的......

转过头，看到父亲的眼里也有泪。她一把扎进了父亲的怀里，放肆地哭了起来。“爸爸，谢谢你爱我，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世界有好多人爱我，还有妈妈。”“滴滴”“滴滴”一声声鸣笛断续响起，雨滴声，伴着悦耳的鸣笛声，铺满了回家的路。

雨过天晴。蔚蓝的天空上，飘起洁白的云朵；清爽的微风送来阵阵花草香气。阳光下，三个人的背影逐渐拉长，慢慢地聚集在一起，一起向前，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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