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执教靠山屯

一

掌灯时分，父亲才回到家。从一进门槛的那一刻起，满脸愁云，和早上出去判若两人。回来啦？母亲说道，父亲只是嗯了一声，再没多话了。姐姐刚冲完凉从澡堂出来，正歪着头用毛巾轻轻的擦着头发上的水珠，见父亲蹲在门口抽烟便说:爸你回来啦？

父亲微微笑着未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然后抬头看着女儿，上下打量着，姐姐莫名其妙的思忖:爸爸今晚怎么啦？他可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的看过自己啊，莫非有什么事件和自己有关？姐微微的侧脸看着父亲非常亲切的问道:爸你今晚是不是有心事跟女儿讲？

原来今天大队开生产队领导会议，提出重新开办靠山屯分校事宜，会议由公社宣传干事田野主持。当提到要在各生产队找两名民办教师时，各队长都各怀私心，都希望在自己的亲属或者亲戚当中来担任。

父亲从来是大公无私的人，心胸坦荡，而且从不计较个人情感混合在工作中，所以一般开会他都是坐在最不显眼的角落里静静的听大家发言。当大家都七嘴八舌的议论这个合适那个更有资格担当时，他正在吞云吐雾的抽烟。

这时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田干事便颔首笑着说:石主任你的意见呢？轮都轮到你说说了吧？可总不能老是吧嗒嗒的在抽烟啊。闻到点自己的名字，父亲勉强咧嘴笑了笑:既然大家都充分提出了建议那就按他们说的办吧，我没意见，但凡有一点我首先要声明:既然是老师，那应该要选一个各方面都能够担当得起"为人师表"的称号才行，否则日后误人子弟这总该不好。

话语一出大家都频频点头称赞，说到点子上了。刚才各怀心计小算盘的那帮人都对父亲的提议发出由衷的敬佩。

这建议很好，既说到了关健又提到了实质，所以呀，我的同志哥，你们都应该向石主任学习学习，人家这修养那才叫一个好，这就是:君子心荡荡/小人常戚戚！为人做事总不能老是为一个小圈子动脑，要有前瞻性，顾全大局，这样我们的社会才能前进发展，大家说是这道理吗？

那请问老石主任，你想如何操作这件事情啊？我们大家都听你的。

不是我想怎么操作，而是应该这样。父亲望着一队长意味深长的说。大家附和着说，对对，这才叫办事的主意。

是不是公开举行一个考试形式，高分者得，这样一来表示尊重人才以示公平，然后由公社教委领导政审通过，这样就由各队选出优秀青年参加考试，知青也可允许参试。

爸爸，你想叫女儿参加竞选老师？姐姐正儿八经的站直身子，双手拢着头发编着小辨，眼睛喵着父亲微笑着说。这难道有什么不妥吗？论水平你是我们屯子唯一上过高中的，而你无论气质形象谈吐都够得上老师这称号啊。

见父亲夸奖，姐姐不觉飞红了两脸。爸你真这样认为女儿的吗？

那爸爸是怎么了认为你的呢？这句既幽默又富含哲理的答复，令姐姐扑哧的一声笑了:我以为在爸心目中女儿只是一个只会挑水出工干家务帮妈种菜的小丫头片子呢，没承想评价还甭高的，谢谢爸，去冲凉了。是呀，快开饭了，两父女一回来就说个没完，吃完饭说什么不行，母亲在灶房递出话来。

是啰，爸先去洗澡吧，石磊弟弟也许洗完了。我洗完啦，正穿衣服呐。每晚你洗得最慢。石梅提着热水来到冲凉门口唠叨着我。

爸水我打好了放在门口了。姐姐你急什么性啊，你又不知你弟弟每天干活一身臭汗，当然洗得慢啦，那像你三天不冲凉依然香味扑鼻的！别再啰啰嗦嗦了，快出来端碗拿筷叫婆婆吃饭，整天价就你油嘴滑舌。

妈妈，你听姐姐又开始损你儿子了！

你就是多嘴，姐姐那是逗你玩呢。母亲说。

二

靠山屯分校原来的校址是一间破庙，后来经过简单粉涮变成了学堂，文革中各种原因停办，如今要重新开学，需要捡瓦补漏，修补台凳，这些各生产队都出了人手帮忙清理，三天后，学没有开，这里就成了来自五个生产队的男女青年角逐老师的场所，这些都在公社教委以及大队干们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暂且不提。

这天父亲吃完早饭，刚想坐下抽烟，捋一捋今天队里的工作按排，忽听见广播里传出一道通知:靠山屯的干部石敢当注意啦，请你听到广播马上到公社派出所来一趟，………

又是什么事啊，父亲扑愣的说了一声。父亲慢条斯理的卷好一根烟，点燃，长长的吐了一个烟圈，暗自思忖:这难道又是知青点出事不成。自从知青来队后，事情不断，上次谢震闹感冒；然后又是林琳半夜闻鬼啼哭，如今又是谁落到公社里边去，还要自己亲自去接人？想来想去，终不得头绪，便又抢着双膝将头埋在膝盖，心更乱，便噔的站起，双手捋了捋头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去了便知了。随后便向母亲交代了今天的工作人事，(以往他有任务都是石梅在代他按排，如今石梅去考试，担子自然落在母亲身上)便赶着牛车信步由牛的向公社开拔。

到了公社，自然得先去妻舅屋里探听一下虚实。原来田野就是父亲的妻舅，由于他写得一手好字，被领导选中当了公社宣传委员，兼任公社通讯报道一职，今天他下去鉴考，所以只有妻在屋里弄午饭，闻得门外有动静便闪出来啊大姑爷，我以为谁呢，你先坐坐，等一下田野就回来了，吃了午饭再走。妻嫂边说边斟茶。喝了茶，趁着喝茶的工夫，父亲便想问一下一路上思考的问题，谁知刚想开口，田野便骑着单车回来了，便忙着打招呼，怎么样？大干事？今天谁拔得头筹啊？

父亲的滑稽引起对方田野的一阵得意的狂笑，你猜猜是谁？田野在姐夫面前也是没大没小的，上次开会也是直呼其名，而且不避嫌的当众夸赞他，也许这就是半拉子文人的不拘小节的一种处世为人的方式罢。

我看石主任你绝对猜不出！姐夫和舅子互相卖起关子，吊各自胃口。也不知为什么父亲在舅舅面前显示不出是亲戚，倒是像一双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我猜对了又怎样？猜不着又如何？父亲虽然读书不多，只上过几年私塾，但说起理来秀才未必说得过。

猜到了吗，留下你吃饭，猜不着吗你……话没完，父亲抢过话来说，猜得对不对，这饭是吃定了。

那有这样说自己的姐夫的，妻嫂赶紧圆场，吃饭啦。对，吃饭吧，田野故意趁坡下驴，将刚才话题搁下，因为自己知道凭着姐夫的绝顶聪明他自然知道是谁。

三

三队有个知青跟张烨是表兄弟，一天他表兄来知青点玩，说到他的房东要打砖坯盖个房间，因为女儿大了，没地方铺床，所以叫上张烨去帮忙脱砖，张烨去了，这事父亲是知道的，因为向队里征询过意见，说如果同意就去，不同意别勉强。在农村遇到盖房打砖大家彼此帮助是常有的事，况且是乡民主动要求知青这样的也就没有不允之理，因此队里准了张烨的请求。

活儿干得顺顺利利，张烨一帮知青也很卖力，工作其间大家有讲有笑，互相逗趣说笑话。再加上房东的女儿不时送茶递水的，这帮小伙干得更是有滋有味，全然忘记了这是干的重体力活。

收工了，大家都没觉得累，房东准备好了晚饭，特别在供销合作社打了两斤酒，张烨和一伙知青酒过三巡，菜尝遍，顿时觉得耳热心跳便和房东女儿名叫红玉的说起俏皮话来，话里话外都在有意无意的挑逗，红玉不竞才十六岁，对于比自己大了几岁的知青来说当然是崇拜又亲热，所以对这些轻佻的话语也不放心上，任由他们说去。只不过她不时用眼神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一个同队小伙偶尔瞄一眼。殊不知这小伙是红玉的小学同学，可谓是真真正正的青梅竹马在一起从小玩到大的。这小伙名叫培明。他离开时特别向红玉递去一个眼神。

在饭桌上培明就有些反感张烨一帮的言语挑逗，只不过有碍红玉她爸的面子不好找喳，再说他们也没有说太过分之话，但内心还是感到受不了，很快他便吃饱了，独自一人逶迤的来到屋外，站在院墙角落，蹲下，双手抱头，眼泪不知不觉溢了出来………

屋里他们还在高谈阔论，培明更加伤悲，伤的是自己没有胆跟他们过招，因为自卑；悲哀的是红玉有了他们便忘了自己。以往他一个眼神对方都会"心有灵犀一点通”，如今她不但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培明越想越无趣。……忽然间他想到了一个不计后果的阴谋。

张烨一帮五个知青吃饱喝足，准备离开，房东大叔说了辛苦了大家，有空闲仍旧过来耍。大家异口同声说，不辛苦，谢谢大叔的晚饭，张烨最后还说了一句:这是下乡插队以来吃得最丰盛的晚饭，还有红玉人太漂亮了！大家见他越发把不住嘴，赶紧掴着他跑了。

这最后一句被缩在院墙用落的培明听到了，他浑身颤抖了一下，心里暗忖，不给点颜色他们看看，自己迟早会后悔……

父亲来到派出所，领导简单的说明原因，最后也是息事宁人的教训了张烨几句:年轻人以后说话办事要过过脑子，不然的话可不是闹着玩的。特别是你今天去的一队是客家人，属于少数民族，他们的的生活习惯跟我们有很多不同的，而且年轻人比较老实不苟言语，但发起狠来足够一个人受的，石主任是个好人也是个识大体谋大局之人，你在他队里劳动你会受益匪浅的………

原来那晚培明特自放了两只母鸡在张烨返回的路上，待他刚刚抱起两只沉甸甸的老母鸡时，说时快那时慢，那边便传来培明和红玉的"咯咯咯"唤鸡声(这是培明有意而为之的)。

张烨闻到了赶紧把鸡放下，並大声说:哎，鸡在这里呐，你们过来吧，红玉！借着月光和声音认出了红玉…

这就是事件经过，张烨很委屈的望着父亲:你要相信我，我干嘛要做出这毫无廉耻之事啊，我检讨捡讨自己不该喝酒，酒后失言，但我真的没有偷他们的鸡，那是他故意伤害我………

行啦，我信我信你还不行吗？以后这件事情你也不必再跟人提起，过去就过去了。

这件事后来谁也不知道，培明跟红玉照样和好如初，如果红玉知道这件事的真相还会不会跟他好下去，谁也说不准。

“爸爸很久的一天才跟我说到这件事，意在带眼识人，有的人表面上胆小慎微，但使起狠来比中山狼还毒"(这是石梅的日记原话)

九月一日靠山屯分校正式开学，来自五个生产队的适龄儿童也在父母们陪同下纷纷来到学校。

经过考试和公社认定政审，知青林琳和石梅顺利担当起分校民办教师。两人考试成绩名列前茅，而且形象大方得体，两人担任分校老师，群众社员都说人才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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