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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则旧小学——献给第38个教师节

390 人参与  2022年09月10日 21:15  分类 : 小白分享  评论

一、旧梦中的学堂

周末时,去小龙潭跟农户学习甘蔗种植。顺道从小矣那味去则旧小学看看。只见大门紧闭,从门缝中照了张相片,还是那么熟悉的场景,只是早也人去楼空,再也听不到孩童们的朗朗书声。坐在门口抽了一支烟。回忆十六年前我刚到则旧小学任教的曰子,放学后经常一个人坐在校门口,手捧一把老口琴吹奏老歌。开始时,还有一只老黄狗静静趴在旁边听,一个星期后,听烦了老歌的黄狗也不见踪影,没听众的情况下,我只得抱本唐诗来门口朗诵,朗诵累了,数一数对面的山上有几头牛。

xiaoxue.jpg 远去的则旧小学——献给第38个教师节 小白分享

十六年前,我执教的则旧小学是三间破旧的瓦房,位于村头几棵老龙树的前面,算是村尾,夏天一出校门可以捡到菌子。我第一次到学校报到,睡在教室里,月光透过破旧的瓦顶把瓦神的影子照在我的被子上,窗外是虫鸣鸟叫和狗吠声。我觉得此刻时光都停止在了则旧小学。教师的宿舍很陈旧,窗外是一家农户的猪圈,夜晚未喂饱的猪发出的叫声使我无法入睡,只得到操场上不停走路,并乘着月光背诵古诗,直到很累才能回宿舍躺睡。听村中老人讲,学校最早在村中龙树山顶,是关圣宫改造而成,我去看时老校已淹没在荒草间,只有一块断碣残碑在路边。后来的学校,在离村不远的松林中,是生产大队的办公大楼,也是森林似的学校,现蛛网丛生,传说当年有位姓罗的老师文武双修,曾在里面上了几年的课。上完课,把课本一丢,直接从二楼跳下来,上楼时倒立上楼,不看书,可以随口吟诗作对。他养的一条狗叫校长张姜林的名字,他随时带着狗去山中捕猎拾菌。后来他被当地革委会干部抓起来批斗,打成“牛鬼蛇神”。一天,寒风呼号,革委会干部押着戴着铁手铐的罗老师来到南盘江边,江面雾气腾腾,罗老师趁革委会干部抽烟的时间,戴着手铐一头扎进冰冷的南盘冮,江面雾气大,根本看不清。一个穿中山装革委会干部丢掉烟,从腰间掏出手枪往江中放了三枪,两位干部伸头往江中看,雾太大,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江水流动的声音。文革结束后,罗老师平反恢复工作,调到开远一所中学教书直到退休。他是则旧小学最具传奇性一位老师,凡是上来则旧教书的人都听说过他的故事。我在则旧小学任教那几年,在那几间破旧的瓦房里上课,每遇下雨,有好几处漏雨,我和学生只得打伞上课,有时侯我会停课,让学生听雨赏雨,并现场朗诵《夜雨寄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也算我与学生的共同浪漫!

那些年甚至更早的时代,我们很多村落把村中的古寺、古庙或地主的房子、家族的宗祠都办成学校,把村中最好的建筑留给孩子们学习或娱乐。并且把它当成村中整个文化中心的存在,当成村中的孔庙,让子孙后代传承着我们的文化和精神。则旧人全村大部分姓孔,古碑记载清时从山东搬来,看此地风水好,隧在此定居。对教育亦是非常重视。每有老师上山来教书,都以贵宾相待,请到家中饮酒,并以最高礼节相待。

当年的则旧小学严重缺水,我们是挑水桶到不远的龙潭去挑水,后龙潭水干竭,我们坐拖拉机去煤矿拉水。学校里有一个大水窖,一次水干后,一个很胖的女老师叫我下去掏泥洗干净,以待雨水,后来她调走,但水窖从未等到雨水。她说我积德必有后报,但以后几年我都未找到媳妇。

二、旧梦中的生活

那些年,在山头找不到菜吃。买东西要前往建水的长田、小河边街,那种夜晚才赶的街,当地人称之为鬼街,因穷得叮当响,买不起车,只得步行。去街上吃几块豆腐,喝杯老酒,听听山歌,回来时一般月照松山,常会遇到飘拂的磷火和在灌木丛上绕美丽孤线的萤火虫。古人云: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好不惬意!有时酒多了,在松林中行走也会误入“小倩的蓝若寺。”后来辛苦攒了点钱,买了辆二手摩托,虽然破旧,但可以带着我到山中四处游历,家访,有时天空飞起毛毛细雨,骑着“毛驴”穿行在松林中小路上,身上已完全湿透,口中背着陆游的诗:衣上征程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此生可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则旧小学曾有一位姓白的老师,跟村民买了一匹马,放学后骑着他的马去山里割草喂马,他也靠他的马驮回来一个媳妇,这谁也未料到。我们男教师很羡慕他骑马的威风,我借他的马骑了两天。残阳如血,我背着砍柴的弯刀,骑着红瘦马,马背上挎着我砍的两捆柴,来到小矣那味坡头,看着山对面建水炊烟袅袅的乡村,我品味着家门马致远的散曲: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无限的乡愁裹挟着我的思绪飘向建水。他后来调走,马被买走杀食。

有时在山上买不到菜,我也会就地取材。到山中拾点鸡枞,菌子来炒食,有关我与野生菌的缘分,还有些难忘的旧事。以前,我在山区任教时,认识本地菌王“霍老五”。老五十分仗义,他常带着我的几个家庭贫困的学子上山捡菌,变卖之后用来买笔墨纸砚。以菌助学,不失为老五的创举。在他家的茅舍外面有一个鸡枞窝,晚上睡觉,把手从里面竹墙缝隙伸出来,有时能摸到鸡枞。真有一次,我到他家喝醉后,就躺在鸡枞窝里旁,天快亮时,我真伸出手去摸到三朵鸡枞,转眼一看,老五睡得正香。事后,我仿杨状元的诗作好一首打油诗,以描述当天情景:松林山风吹玉芝,菌王熟睡不曾知,先生半醒茅屋外,摘得琼英一两枝。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离开则旧的时候,霍老五和几个要好的故友前来相送,我和老五捡了一背篓菌子,做了一大桌丰盛的菌子宴招待朋友,凉拌鸡枞、土鸡、爆炒牛肝菌、青头菌穿汤。大红菌煮土鸡,光米汤菌就炒了一大盆,这是我吃过的最丰盛的菌子宴。那天,我和故友们开玩笑说:煮点饭,打瓶酒来下菌子吃。话说出后不料在教师间传开后成为经典,以至于有老师见到我就说:兄弟煮碗饭来下菌子,现久居樊笼,这种生活一去不复返。读着苏轼的“老楮忽生黄耳菌,故人兼致白芽姜,肃然放箸东南去,又入春山笋蕨乡。”怀念那段空山白云,竹杖踏青的日子。有时也会抱个南瓜来煮南瓜稀饭,会到山中水塘抓鱼,捕小蚂蚱来吃。我曾经邀请散文家王必昆老师来捕蚂蚱,他说这是他今生受到最浪漫的邀请,于我而言却是生活日常,迫不得以。后来因扶贫工作走过很多山头,却再也未发现有如则旧好捕蚂蚱之地,也再未捕食过蚂蚱。

那个年代最困难的是上厕所,刚开始学校还有个土基房的破厕所,冬天冷得不敢上,后来修建房子,破厕所也拆了。上厕所只得到松林里上风景厕。对于我们男教师来说,这个到较为容易。遇到下雨女老师到松林种上厕所,撑着伞,还得有男教师在松林外帮忙放哨,实在麻烦至极。后几年,我们山区村委会的教学点分来了几个胖瘦不一,轻重不同的女老师,后来全部嫁去了电厂和煤矿,令我们一直找不到对象的几个男教师喝醉后睡在操场上嚎啕大哭。不知道女老师们后面结局如何?传说不太理想。

因条件艰苦,我急切想改变学生的命运,从网上求助,得到全国各地网友支持,捐书赞助我成立乡村小学图书室,书最后被中心校校长拉走,意愿最终未能实现。一天在小龙潭街上逛逛,一位卖黄瓜的中年妇女模样的女子突然叫我:马老师,你给记得我,我是你的学生。”我看她成熟喂奶的动作我说:“记不得了”。她硬塞些黄瓜给我,我忙说我不会吃黄瓜,让她留下卖,我们的努力终究没能改变大部分学生的命运,有愧于心。乡村文化振兴任重而道远。那几年,祖母和父亲尚在,我特别想家时,就会跑到小矣那味坡头,吹奏老歌《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坡的对门就是老家建水地界。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把别人的家当成自己的故乡,曾留有日食乌梨三百个,不妨长做则旧人的诗言志,三年又三年,可也只做了六年则旧人。

曾经在一起教书的有的退休,有的离世,现在还在联系的已凤毛麟角。我教过那届学生,据说后来考取大学的数量是则旧史上最多,不知道他们是否还会想起井岗山我煮的南瓜饭。已生儿育女的学生们是否还会想起他们的少校。谁在月色下陪少校去山林拾菌?谁找来那几颗算错数学题捡来下酒的花生?谁煮的井冈山南瓜饭?谁捉来那碗下酒的蚂蚱?谁炒的放薄荷的红绿相间红茵?来到山头,残阳如血,马蹄声烈,我似乎听见我教学生唱的李叔同《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这是我最擅长的口琴曲。敖天、开义、熊艳旧人已乘东风去,此地空余旧学堂。大路畅通,我们的乡愁,我们的学堂却消失了。曾经的少校已两鬓飘雪,再难寻过往的足迹。临走时,两个小伙子来到校门口,看着我失望低头走离学校,其中一位说:“你看,那个人走路的样子像条狗。”我没有回应,他们不知道多年前,我坐校门口吹老口琴时,少校最温暖听众就是一条大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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