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的女孩

这是一条长长的路，被这所乡村中学一分为二。出了学校大门一边通向村里，一边通向县城。

学校还在，路也还在。当初的泥路，现在已经变成水泥马路，只是通向村里的路窄些，通向县城的宽些。学校也由省完中变成了普通初级中学。没有了高中部，只剩下初中部。女人——那个当初的女孩，走进学校，那棵树也还在，孤零零的，还长在原来学校职工宿舍的位置，只是职工宿舍没了，学生宿舍也没了。当初的两排十六栋平房变成了一幢教师办公楼和两栋学生教室楼。

门口的师傅还在，他在这个学校当了一辈子的门卫，如今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但精神尚好，他原来是公办工友，改制也没有把他改下去。如今享受着退休工资，还留在学校。老婆跟着儿子去城里带孙子了，他觉得儿子在城里的房子太小，不如他在学校自由敞亮。

师傅一眼认出了她，高兴地说：“丫头，回来看看啦？早就该回来了，可惜你爸走了……”她对师傅笑笑，说：“是呢，叔，爸那时跟您可好了！”她把拎着的水果递给了师傅，说：“叔，我自己去走走啊！”师傅说：“好啊好啊，你去吧！回头叔给你烧饭吃。”

她走到那棵树下，那是一棵梧桐树。七八十年代，他们那儿的路边有不少那样的树，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都被砍了。农民们把沟沟坎坎都种上了农作物，树下长不出农作物，这可能是他们砍掉树的原因。路边地头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一眼望去，不是棉花，就是水稻。沟边路边长的不是花生、红豆就是山芋萝卜。总之，大田长的是卖了换钱的，小块地长的就是自家能吃的。

那棵树是她父亲栽下的，就在她父亲当初分的学校教工宿舍门前。

她父亲喜欢种树，他把培养孩子也看成了种树。

那一年，她从城里学校跑回来，县城离家太远，才十五岁的她，瘦瘦小小，身体又不好，最后还是哭哭啼啼跑回来了。父亲没办法，自己主动从一所初中部中学调进了这所完中，职务没了，只能从任课老师干起。她要读高中，一个弟弟读初中，一个弟弟读小学，小学就在这所完中的旁边。这样，父亲可以照顾到三个孩子的读书。

一分到宿舍，父亲就在门前栽下了那棵树，他估摸着，等孩子们走出这所学校，这树也该长大了……

父亲栽树的时候，跟她说：“给树浇水的事就交给你了！”她望着父亲点点头，她知道，父亲有气在心，她不敢不答应。虽然父亲对她从城里跑回来很生气，甚至恨不得要揍她，但是父亲忍住了，因为父亲从来没有打过她。他在用不同寻常的父爱给她的人生铺就道路。

一年前，父亲为了不让她跟村里的同龄女孩一样不读书，跑到县城，放下往日的自尊和不求人的姿态，坐在教育局的门口，等教育局领导上班，求他们给县城的那所比较有名的学校打招呼，让他的女儿进这所学校读书。教育局领导不以为然，认为他头脑发热，拼命让女孩子读书，而且他家境并不富裕。教育局领导都知道，他一家老小就靠他一个人几十块的工资，每个月都要提前预付工资，从来没有在工资发放的那天领过工资，因为都提前预支完了。教育局领导下乡调研，学校会计反映工资问题的时候，都要说起他父亲。送她到县城读书无疑是又要给领导出难题。所以，一连两天，领导都躲着他，但父亲不管怎样，就是要让她能进城读书。领导躲，他就在教育局不走，直到教育局领导答应，并一个一个电话打了，安排好女儿的班级，他才放领导完事。

这一切，父亲都没有跟她说，因为父亲去教育局的时候，她被父亲安排在教工招待所宿舍。直到安排好她的吃住问题，父亲也要回老家准备学校开学了。她送父亲回家，在轮船码头，父亲用坚定的口气对着眼泪汪汪的她说：“你可别想着哪天在这里混不下去了，还打道回府……”她望着父亲登上轮船，站在船尾朝她挥挥手，让她回学校，她直到轮船拐了弯不见了，才挪动脚步，眼里依旧含着泪，她在心里抱怨父亲：“好好的家乡有学校，为什么不能读，非得要到城里来读。”直到几十年后的现在，她才明白父亲的苦心。

好在她是个读书用心的孩子，在县城考取了高中，所以回来顺理成章可以读高中，而且入学成绩不错。恰好高中的班主任是父亲的师范同学，所以也倍加关注她，高一高二相对顺利读完，高三面临分文理科班，她因为数学偏科，进了文科班，这倒没让父亲觉得有啥不好，似乎父亲的心里，反而更希望她读文科。

毕业后的她，顺理成章地工作了，结婚了，成家了，成了别人的妻子，孩子的母亲。那时才慢慢理解父亲，尤其在自己的孩子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中学不断的择校过程中，她始终觉得要给孩子一个好的成长环境和读书环境。

在父亲无形的影响下，她一直在内心不断地追求。从农村走进那个小县城，又走到现在这个大都市，因为她记着父亲的话：“我们努力的目的，是要让你们走出我们生活的环境；未来你们努力的目的，就是要让你们的孩子走出你们生活的环境。因为走出去，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眼界才能不一样！”

她抬头望望那棵树，仿佛才明白了父亲当初的心……

来源：小白蜀黍，转载请保留出处和链接！

本文链接：https://xiaobaiss.com/post/467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