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年猪的记忆

进入冬至，天气格外寒冷了。同事说周末去农家乐吃泡猪汤。这让我不禁回想起老家杀年猪的味道。

我的老家在四川省仁寿县汪洋镇碗厂乡五爱村苏家湾，是距岷江支流越溪河源头不远的一个小山村。父母勤劳辛苦的养育我们四兄妹。在我们小时候，家里一般喂两头猪。一头猪交公家抵任务，一头猪自己家杀年猪。

那时杀年猪，各家各户都要把猪抬到到公社去杀。我没有读书时，一般要陪同前往去看稀奇。有三次去看杀年猪让我记忆犹新。

一次是有一年我家与徐家、六队的唐家相约一起去大联公社杀年猪。这是我唯一一次到大联公社去。天还没有亮，飘着细雨。我们很早起床，在泥泞的山路上，我和哥哥打着火把，给抬着年猪的父亲与阿公照路。我们一行人经过石缸坡、坳店子、秦家湾，来到了大联公社屠宰场。父亲与阿公赶着猪去排队，我和哥哥在公路边守着箩筐。天真冷啊，我冻得浑身冰冷。好不容易等到把猪杀了，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了。大家饿着肚子，挑着肉和血旺回家。一路风景我无暇顾及，至今我对沿途风景没有一点儿印象，只依稀记得那几个地名。

另一次是有一年我家和阿公家的年猪都抬到公社屠宰场去杀。父亲与阿公、四叔他们早上把年猪抬到公社屠宰场了。我与幺叔吃过午饭，就一起跑去公社看杀年猪。我清楚记得在家吃的午饭是蒜苗炒萝卜丝，很好吃。到了公社屠宰场，一直等到晚上才把年猪杀了。回到家里，一大家人挤在屋里，守着灶火煮肉、炖血旺汤、爆炒新鲜猪肝。满屋都是肉香，满屋都是欣喜。

还有一次是修东风水库那年。我家喂的猪很小，况且只有一头年猪。那天生产队也把集体养的猪送到公社屠宰场。为了吃上一头年猪，父亲求当生产队长的蒋公公，把生产队的一头猪，算是给我家抵任务猪。这样我家就能杀了一头年猪。那天，我在公社屠宰场外的地里，第一次见到了苹果树。可惜没有结果，我依然不知道苹果的样子，更不知道苹果的味道了。四叔当兵退伍回来的晚上，曾表兄说他还吃了四叔带回来的苹果，让我嫉妒了很久。

我7岁多，上学读书了。跟着去看杀年猪的任务就由两个妹妹接替了。

也许是1975年吧，我读小学五册。我家到公社杀年猪。午饭后，他们一行人路过五爱大队学校操场时，母亲让三妹跑进我的教室，拿一个橘柑给我。

那时家境差，三妹出门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穿。她单薄细小的身体穿着母亲的天蓝色衣服，显得特别空漏。她跑进教室时，衣服一浪一浪的，似乎能够带进一股风。我看着她这样的穿着，感到特别羞赧。三妹把橘子塞给我，转身跑出教室，追上父母。我透过窗子，看着父亲、母亲、三妹他们一行人热热闹闹的，挑着年猪肉，提着猪血旺，喜笑颜开。我手里握着橘子，香香的；吃到嘴里，甜甜的。

那时杀了年猪，大家都要请客，把亲亲戚戚请到家里吃一顿饭。用自家地里种的新鲜的蒜苗、芹菜、大葱，抓出泡姜、泡海椒，合着自家做的豆瓣，炒出满满一大桌子肉，香喷喷的，喝着血旺汤，品着粮食酒，抽着叶子烟，老老小小，热热闹闹，当过年一般。

为了不耽搁白天上班挣工分，请客多安排在晚上。酒足饭饱后，主人家热情找来谷草、麦秆、竹篙，制成火把，分给客人。在汪汪汪的狗叫声中，客人道谢回家，星星火把在夜色笼罩着的乡间小路上慢慢蠕动，惊醒了沉寂的乡村。

应该是1980年吧，那时田土还没有分下户。姨孃家杀了年猪在中午请客。我在大队学校读书，到姨孃家大约十分钟。但是学校吃午饭的时间与农村吃午饭的时间不一致。母亲她们去姨孃家吃午饭了，我没有去。吃过午饭，姨孃、姨爷下午到学校旁边的土里挖他们生产队的红苕。微弱的阳光斜射在新挖的泥土上，空气里散发出泥土与红苕的清新。姨孃用一个大瓷碗给我装了满满的一碗饭菜，趁下午课间时候，她让我吃了。肉丝特别多，让我饱餐了一顿。

我离开老家，到南充上大学，很难吃到家里杀年猪的血旺汤了。可是，有一两年阿公与幺叔家要等我寒假回家时，他们才杀年猪，为的是让我能够吃上他们家年猪的新鲜血旺汤。我终于明白了阿公对我这个在外读大学的孙子的感情。他用这种特殊的方式表达他对我寄予的厚望。可惜在1987年6月，我读大学三年级时，正值期末考试，阿公病逝了。我接到家里的电报，却不能够立即赶回家为阿公守灵送葬。我对着老家的方向，泪如泉涌，心里默念道：“阿公，您老人家一路走好，愿您在天之灵安息！”

农村土地下户后，哥哥与父母没有分家时，家里种的包谷红苕多，家里每年要杀两头大年猪。冬月间杀一头，他们很早就可以吃上腊肉香肠。在春节前十几天杀另外一头，为的是过年好用新鲜猪肉炸酥肉。

听家人说，土地下户后，农村能够杀两头年猪的人家逐渐多了；但是杀年猪请客的人家却越来越少了。

在儿子四五岁时，我们寒假回到老家。父亲把杀猪匠请到家里，还请来三四个帮手，把猪按住抬上用门板做的案板上。年猪哇哇几声，就被杀死了。杀猪匠接着用开水把猪毛褪干净后，开膛破肚，清理内脏。最后把猪肉分割成小块，便于腌制腊肉。儿子第一次看见老家杀年猪，好奇而兴奋不已。

我妻子是重庆人，她老家田土少，粮食少，她父母家年猪养得不大。她看着那四个手指宽的肥膘时，不禁感叹：“真是好大的年猪啊！”父亲客气的回道：“不大，只三百来斤。”当然，这时杀年猪，农户依然要交税钱。

把年猪杀了，空气里飘逸着浓郁的油香。家家户户灶屋的墙壁上挂满了腊肉香肠。经过柴火炊烟的熏烤，农家特有的味道充盈在山旮旯的每一个角落。

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见杀年猪了。父母年岁大了，我们叫他们不喂年猪。冬天时，他们到威远县回龙场买猪肉做腊肉香肠。哥哥家也有好几年不杀年猪了。老家实行退耕还林政策后，耕作面积少了，包谷红苕种植少了。哥哥家有好几年不喂猪了。

大约在十年之前，农村杀年猪不用交税钱了。

现在，在老家个别人家仍在喂年猪。多数人家不养年猪了，他们去买猪肉做腊肉香肠。杀年猪的风俗逐渐淡了起来。

当然，在乡下腊月间，依然还能够闻到用柏桠熏腊肉香肠的那浓浓的烟熏味。这浓浓的烟熏味还能够让人们回想起过去杀年猪的悠悠时光，还能够让人们回想起过去那浓浓的乡情。

乡村杀年猪的风俗会彻底消失吗？真的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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