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亲为我理发

我打小就有白头发,染发多年,很伤身体。所以今年十月份，果断痛下决心“断舍离”，将一头跟随我几十年的长发剪断，之后买了一长一短两款假发，平时喜欢利索，我就戴短款的，外出时戴那款长点的，略显淑女一些。

上周来母亲家过周末，她竟然一眼就发现了短款假发外露着的几缕白发，并让我赶紧洗头，立马要给我剪掉。

别看母亲十分热情，我却反应冷淡，因为我内心有些恐惧，正如《剃头大师》中描述的那位老师傅——眼睛花了，耳朵背了。我母亲也已耄耋之年，上了年岁后，她的耳朵也不好使了，平时跟她说话都得很大声才能听见；眼睛也不好用了，且有多年的白内障，我说给她去看医生，她却百般抵触，也就不了了之啦。今天非说要给我剪头发，我心里直打怵。

其实母亲真的是心灵手巧，是我们那十里八村的能人：纺线、织布、针线活，地里的各项农活，都不在话下。街坊邻居夸她“炕上一把剪子，厨房一把铲子，地里样样玩儿得转”。母亲年轻时，我们姐弟四个从小理发都由她包揽，就是先父及他的几个朋友理发，也从不去理发店，都是巧手的母亲亲力亲为。

即便如此，我内心依然忐忑，岁月毕竟不饶人。可母亲的好意实在难却，我只好洗了头，坐在窗下侄女的书桌前，母亲很专业的给我系好围裙，包住脖颈，拿了把锋利的剪刀，叮嘱我:“要是剪到肉，你就吱一声。”弄得我心里直犯嘀咕:要是剪到肉的话，我得喊多大的声您才能听到呀！嘀咕归嘀咕，我还是深信母亲的爱女之心。

母亲真不含糊，我提醒她戴上老花眼镜，她却自信地说:“不用戴，天晴得好，又有阳光，很明快。再说我心里有准。”我只好心一横，把自己豁出去啦。但同时也把神经末梢的灵敏度调整到最高域值，以便一有风吹草动我就赶紧喊。

“咔嚓、咔嚓、咔嚓”母亲动手了，我竟然丝毫没有不适的感觉，更别说疼痛了，非但如此，还有一种温柔的受用感。随着剪刀的逐渐推进，缕缕发丝纷纷滑落，剪到紧贴耳根处，母亲改用剪刀的尖，慢慢向前挪移，动作轻柔，舒缓，声音也变成了沙沙沙的动静，仿佛那不是锋利的钢片，而是春天里润物无声，随风潜入的细雨，轻轻柔柔的；亦或温润的春风，无痕拂过......

这还是用双支撑起我们六口之家生活的粗壮的臂膀吗？这还是那双满是老茧与裂痕，给我抓痒都能划破我肉皮的粗糙的大手吗？这还是那个一会往灶坑里填柴，一会又为牲口筛草，还要到猪圈巴巴头、看看母猪是否需要添食的急三火四脚踩风火轮的母亲吗？怎么此时此刻，动作变得如此轻慢，气息这样柔和呢？

母亲用小梳子轻轻点了一下我的后脑勺，示意我该换一侧剪了。我立即会意，高度配合母亲，将头侧向另一边，趁此机会，我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镜子，但见母亲目光沉静，神态安然。

冬日的光影，挪移得很快，刚刚罩在我头上的那块光斑，此时已经投射到墙上。时间分秒滑过，我怕母亲一个姿势站累了，就要求她换个姿势或歇会再剪。母亲故作轻松地说:“不能换、更不能歇着，一来我站习惯了不累的慌，二来如果过会再理，头发就干了，怕两边理得长短就不一样。”我说没事妈，反正有假发盖着呢，不用那么细致就行。然而母亲不为所动，直到给我理完最后一根发丝，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摊坐在床上。

碎发丝从肩头滑落，滴滴泪水滚落在地上。

我的白发亲娘，您用劳作了八十多年的双手，一寸一寸为我清理白发；您用辛苦了八十多年且患有白内障的双眼，集中了百分之一百二的精力，为我修剪一根根发丝。一个姿势一站就是半个钟头，从始到终，我没有感到丁点疼痛，可当我接过您手里的剪刀时，您的手心湿漉漉的，那分明是您因为紧张而流的汗呀......

母亲，我知道了，您不是用长满老茧的手为我理发，而是用您对女儿的爱；您不是用眼睛守护着我，而是用心呵护我的安全。

时值冬至不觉寒，只因母爱能取暖。岁月更迭变化，将道道车辙般的沟壑，辗轧在您的脸上，然而永远不变的是您的爱女之心。它是暗夜中的一盏灯，给我带来前进的光明；它是孤独时的一句话，抚慰我疲惫迷茫的心灵。就让我抛开凡尘俗世的一切烦恼，尽情沐浴在母爱的阳光里，享受当下的恬静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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