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花生

前几日，母亲打来电话，让我周末回家拿花生，还说给我留了一大袋。脑海里突然就想起了20多年前的一幕。

那一年，我十五岁，中考结束后，老师兴奋地跑到家里报喜。我的分数高出了录取分数线好多分，特地交代母亲让我填报志愿时要选省重点学校。

然而家徒四壁，住的房子还是爷爷家隔出来的一个耳房，一家七口人挤在一个不到30平米的土屋里，天上下大雨，我们家就下小雨。面对老师的报喜，一家人陷入了沉默。家里5姐妹都在上学，只靠双亲种着5亩沙地艰难地维持着。

从有记忆起，身上的衣服永远都是姐姐们穿剩下的，姐姐们的衣服也少有买新的，都是拣城里亲戚们不要的。最小的那个妹妹因为个子长得快，时常等不到我们穿小才给她，总追在后面问：“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穿呀！”

上一年的时候，姐姐考上了当地的一所大学，母亲将家中所有能换钱的东西都卖了，包括第二年的花生种子，才把姐姐送进了大学校园。

听到老师开心的报喜声，一墙之隔的爷爷拄着拐杖过来了，我满心欢喜地看着爷爷，心里想着这下我的学费有着落了，因为我知道爷爷手上还有好些存款，在我们当地算是比较富裕的人了。

爷爷看着老师走远后，冲着我爸妈说了一句：“一屋子都是女娃，读那么多书干嘛，以后迟早是别家的人！跟着镇上陈老爹家孙女去省城打工，一个月至少也有300块！”撂下这句话爷爷就走了。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深知只有读书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才能让我们家走出贫困，所以拼尽全力去读书。可没想过学校的学费会那么贵！

母亲看着爷爷远去的背影大声地说：“孩子考不取是她没本事，只要孩子能考上，我砸锅卖铁、卖房卖地也要让她上！”

母亲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筹钱，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呀！地里的玉米还不成熟，母亲硬是找了个买家先估卖出去，把钱先给了大部分。

离开学不到两周，钱还没有筹齐，母亲带着我去城里的亲戚家串门，特地说了我考上省重点的事，亲戚们给了几十块的贺礼，和一堆旧衣服。

那段时间原本就寡言的父亲更没话说了，连桌子上常年不断的炸花生也没了，即使是被挑剩下卖不了钱干瘪的小花生，也被妈妈拿着回礼给亲戚们了。

虽然离两千多的学费还差着不少，时间也不多了，但我坚信一定能够去上学的，就如姐姐当年能去上大学一样，母亲一定有办法！

又一次卖光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走遍城里的亲戚，钱还差着一部分。

那日母亲到地里查看花生长势，看着再过个把月就能再多一两成收成的花生，为了我的学费，母亲毫不犹豫地指挥着我们拔了起来。许是天无绝人之路，那一年新鲜花生的价钱比往常要好一些，学费终于凑够了。

我不知道下一年的花生种子在哪？更不知道下一年的学费在哪？但母亲说：“你只管上学去，船到桥头自然直。”

就这样，在那间时常下小雨的土屋里，双亲熬过了一年又一年。直到我和姐姐两个前后参加工作，我们又如当年传递穿衣服一样，拿出工资帮衬着，一个接着一个，直到姐妹几个全部上了大学，过上了自己的生活。

前几日看新东方甄选直播时，董宇辉说他妈妈在临走时给他装了一大袋土豆，他说：“世界上只有两种土豆，一种是妈妈种的，一种是其他人种的。”

莫名得我的眼泪就下来了，我打小就爱吃花生，或许是那个年代我们吃过最好的东西。成家后，时常在超市里买到颗粒饱满的花生，可我却从来不吃。此刻我才终于明白，因为那不是母亲种的。母亲种的花生是干瘪的，颗粒饱满的都换了钱让我们上学了，再有就是得留做第二年的种子。餐桌上有的永远都是干瘪的小花生，让我一度以为花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

20多年过去了，家里的状况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父亲的下酒菜里已经有了颗粒饱满的花生，但我念念不忘的还是那些年干瘪的小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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